余烬未冷

坠落。

无尽的黑暗，失重感攫住每一寸感官，耳边只有空间撕裂的尖啸和自身血液奔流的轰鸣。伊莱紧紧抱着菲欧娜，将她护在怀中，用自己的后背承受着未知的冲击。他失去了所有方向感，甚至无法确定这是在坠落，还是在被抛向某个不可知的维度。

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砰！”

沉重的撞击感从背后传来，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仿佛每一根骨头都在哀嚎。伊莱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但他死死咬着牙，没有松开环抱着菲欧娜的手臂。他们似乎落在了一片相对坚实，但依旧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周围是绝对的黑暗和死寂，连之前空间扭曲的噪音和归墟之门的低语都消失了。只有两人粗重、痛苦的喘息声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菲……欧娜……”伊莱的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他艰难地动了动，感受到怀中身躯微弱的起伏，悬着的心才落下半分。

没有回应。菲欧娜依旧昏迷着，气息微弱，但至少还活着。

伊莱试图撑起身体，但肩膀和后背传来的剧痛让他瞬间脱力，再次瘫倒在地。他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正从多个伤口不断渗出，生命力随着血液一同流逝。与布洛黛薇的链接……彻底中断了。那片属于伙伴的意识空间，此刻空空荡荡，只有冰冷的、失去连接的刺痛感残留着。

布洛黛薇……

一股巨大的悲恸和无力感几乎将他吞噬。为了扰乱归墟之门，为了给他们争取那一线生机，它……

他闭上眼，蒙着眼罩的脸埋在冰冷的地面，身体因痛苦和悲伤而微微颤抖。失去了布洛黛薇，他不仅失去了“眼睛”，更失去了半身。在这片绝望的黑暗中，他真正成了孤身一人……不，并非一人。

他还有必须保护的人。

伊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情绪。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他必须弄清楚他们在哪里，菲欧娜的状况如何，以及……他们该如何活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周围。地面是粗糙的石质，布满湿滑的苔藓。空气冰冷，带着一股陈腐的霉味和若有若无的铁锈味，与之前任何一处安全区或游戏场地都不同。这里安静得可怕，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了。

他摸索到菲欧娜身边，颤抖的手指再次探向她的颈侧，确认那微弱的脉搏依旧存在。她的体温低得吓人。

“冷……”一声几不可闻的呓语从菲欧娜苍白的唇间溢出。

伊莱心中一紧。他挣扎着坐起身，不顾牵动伤口的剧痛，将自己那件早已被血和汗浸透、勉强还算完整的外套脱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盖在菲欧娜身上。然后，他靠坐在冰冷的石壁旁，将她轻轻揽过，让她靠在自己相对完好的那侧身体上，试图用自己残存的体温为她驱散一丝寒意。

这个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他靠在墙上，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失血过多和精力透支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涌上，要将他拖入昏迷的深渊。

不能睡……他对自己说。在这里睡着，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菲欧娜也需要他。

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集中精神，试图感知周围。失去了布洛黛薇，他的预知能力如同被蒙上了厚厚的尘埃，只能隐约感觉到这里似乎是一处……地下空间？或者某个被遗忘的角落？空间结构异常稳定，稳定得令人不安，仿佛与外界彻底隔绝。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靠在他肩头的菲欧娜忽然动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微的抽气声。

伊莱立刻惊醒（如果他刚才算睡着的话），低声问道：“你醒了？”

菲欧娜没有立刻回答，她似乎花了几秒钟来辨认自身的处境。感受到身上覆盖的、带着伊莱体温和血腥味的外套，以及靠着的、虽然冰冷但确实存在的支撑，她僵硬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丝。

“……这是哪里？”她的声音依旧虚弱，但意识似乎清醒了一些。

“不知道。”伊莱如实回答，声音沙哑，“我们从那个大厅坠落……然后就到了这里。一个……很黑，很安静的地方。”

菲欧娜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昏迷前那恐怖的经历。归墟之门的景象让她心有余悸，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你的鸟……”她忽然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伊莱的身体僵硬了一瞬，沉默在黑暗中蔓延。过了好几秒，他才用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了痛苦的平静语气回答：“……为了扰乱那扇门，它……冲上去了。”

菲欧娜不再说话。她记得那决绝的灰色流光。许久，她才低声道：“……谢谢。”

这两个字很轻，却重重地落在伊莱的心上。他知道，这不只是对他说的，也是对布洛黛薇说的。

“我们……还活着。”伊莱深吸一口气，试图转移话题，也像是在提醒自己，“这就还有希望。”

“希望？”菲欧娜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力量耗尽，伤痕累累，被困在这种地方……希望在哪里？”她尝试调动一丝灵性，回应她的只有识海深处空泛的刺痛和门之钥遗失后的虚无感。

“在这里。”伊莱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他轻轻动了动被她靠着的那边肩膀，“我们还活着，这就是希望。只要还活着，就能找到出路。”

菲欧娜怔住了。靠着的身体传来稳定的（尽管微弱）心跳和温度，他话语中的笃定不像盲目的乐观，更像是一种历经绝望后淬炼出的坚韧。这种坚韧，莫名地让她冰封的心湖泛起一丝涟漪。

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靠着。黑暗中，视觉失去作用，其他的感官变得格外敏锐。她能听到他并不平稳的呼吸，能感受到他身体因忍痛而偶尔的细微颤抖，能嗅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自己身上那件外套传来的、属于他的气息。

这是一种陌生的、脆弱的依存。

伊莱也不再说话。他维持着姿势，承受着身体的痛苦和失去伙伴的悲伤，同时也清晰地感受到肩头那份微小的重量和温度。这份重量，成了此刻支撑他不倒下的唯一支柱。

余烬未冷。

在这片被遗忘的黑暗里，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如同风雪中相互依偎的残烛，用彼此残存的生命力，对抗着无边的寒冷与绝望。

微光虽弱，却未曾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