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之门

伊莱背着菲欧娜，每一步都踏在自身与背负之人的生命线上。肩膀的伤口在重压下彻底撕裂，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淌，滴落在不断变幻形态的地面上，瞬间就被扭曲的空间吞噬。剧痛和失血让他的视野阵阵发黑，与布洛黛薇的链接也变得摇摇欲坠，只能依靠猫头鹰那断续、焦急的鸣叫来辨认大致方向。

菲欧娜伏在他背上，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冰冷的脸颊贴着他的颈侧，如同寒冬的玉石。她身体的重量很轻，但那沉寂的姿态，那代表着力量枯竭、生机渺茫的状态，却比任何重负都更让伊莱感到窒息。

“坚持住……菲欧娜……”他喘息着，像是在对她说话，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就快到了……就快……”

布洛黛薇在前方引路，它的飞行轨迹同样踉跄，翅膀的伤让它无法保持平稳。它不断发出警示性的鸣叫，指引伊莱避开那些突然塌陷的空间裂缝和不断移动的扭曲障碍。

远处，庄园大门的轮廓在扭曲的视野中若隐若现，那沉重的开启声如同天籁，却又仿佛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屏障。其他幸存求生者的身影也在朝着那个方向汇聚。

希望似乎触手可及。

然而，就在伊莱拼尽最后力气，距离大门不足五十米的时候，异变陡生！

整个扭曲空间猛地一震，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所有的色彩、声音、形状都在瞬间被拉长、扭曲，然后向着某个中心点疯狂坍缩！

伊莱感觉背上的菲欧娜猛地一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从身后传来，要将他拖入无尽的深渊！他脚下的地面如同流沙般消失！

“不——！”伊莱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稳住身形，但一切都是徒劳。他和菲欧娜，连同惊慌失措的布洛黛薇，一起被那股恐怖的吸力拉扯着向后倒飞出去！

天旋地转，空间的规则在此刻彻底失效。

当那令人疯狂的撕扯感终于停止时，伊莱重重地摔落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菲欧娜也从他背上滚落，瘫软在一旁。

他挣扎着抬起头，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几乎冻结。

这里不再是那片光怪陆离的扭曲空间，而是一个巨大、空旷、死寂的圆形大厅。大厅的穹顶高不见顶，没入无尽的黑暗。四周的墙壁是某种暗沉的金色金属，上面雕刻着无数繁复而诡异的符文，那些符文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散发出令人心智混乱的低语。

而在这个圆形大厅的中央，矗立着一扇门。

一扇巨大无比，通体由锈蚀、暗沉金属铸造的门扉。它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自亘古以来便已存在。门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斑驳的锈迹和深深的划痕，散发出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沉寂气息。仅仅是注视着它，就让人感到灵魂都在颤栗，仿佛那后面连接着的，是绝对的虚无，是万物的终末。

这正是伊莱在预知碎片中看到的那扇门！那扇令他不安的、锈蚀的巨大铁门！

此刻，它就真实地、压迫性地矗立在眼前。而那扇门，此刻正微微开启着一条缝隙！缝隙内是比大厅穹顶更深邃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实质，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蠕动。那股将他和菲欧娜拖拽至此的恐怖吸力，正是从这条门缝中溢散出来的！

红夫人不见踪影，其他求生者、庄园大门……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这里，只有他们，和这扇门。

“呃……”身旁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伊莱猛地回过神，连滚爬爬地扑到菲欧娜身边。“菲欧娜！你怎么样？”

菲欧娜艰难地睁开双眼，紫色的眼眸黯淡无光，充满了疲惫与痛苦。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周围，当看到那扇中央的巨大门扉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事物。

“不……不可能……”她的声音破碎，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归墟之门……它怎么会……在这里显现……”

“归墟之门？”伊莱紧紧抓住她的手臂，试图给她一些支撑，也试图从她那里得到答案。

“万物终结之地……连神明……也不敢轻易涉足的禁区……”菲欧娜的声音充满了绝望，“门之钥……连接的不过是其亿万投影之一……这……这是本体的一角吗？还是……庄园意志的具现化？”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因为虚弱和恐惧而再次瘫软。门之钥不在她手中，不知遗落在了何处。面对这扇真正的、散发着终结气息的门户，她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尘埃。

就在这时，那扇微微开启的门缝中，溢出的黑暗变得更加浓郁，低语声陡然增强，如同无数亡魂在耳边嘶嚎。那股吸力再次出现，虽然微弱，却坚定不移地作用在菲欧娜身上！仿佛那扇门，对她有着某种特殊的“兴趣”！

菲欧娜发出一声痛楚的闷哼，身体不受控制地向着门的方向滑动了一寸！

“菲欧娜！”伊莱惊恐万分，死死拉住她。布洛黛薇也焦躁地鸣叫着，用爪子抓住她的衣角，试图帮忙。

但那股吸力似乎只针对菲欧娜，伊莱和布洛黛薇并未受到直接影响。可即便如此，伊莱也能感觉到，自己拉住菲欧娜的手臂，正被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力量侵蚀，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也一同冻结、拖入门内。

“放手……”菲欧娜看着伊莱因为抵抗吸力而变得狰狞痛苦的脸，看着他肩膀上再次崩裂、血流如注的伤口，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至极的情绪，有绝望，有一丝释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波动，“它要的是我……与门之钥纠缠过深的灵魂……放手，你还能离开……”

“不可能！”伊莱低吼着，额角青筋暴起，将全身的重量都用来对抗那股吸力，“我绝不会放手！”预知中那片深邃的阴影，布洛黛薇可能的坠落，红夫人的剪刀，浓雾中的奔逃……一幕幕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他不能让她在这里消失，绝不能！

他猛地抬起头，蒙着眼罩的脸“望”向那扇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门扉，将残存的所有预知能力，不顾一切地投向那扇门，试图理解它，找到一丝对抗的可能！

混乱、破碎、充满毁灭意象的画面如同洪流般冲入他的脑海——星辰寂灭，宇宙热寂，万物归零……所有的终点都指向那扇门后。但同时，在那无尽的毁灭意象中，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截然不同的“波动”。那波动……来自于他紧紧拉着的、菲欧娜的手腕之上。

是那根她曾经用来为他包扎伤口、来自她黑衣上的布条！

那上面，残留着她的气息，她抵抗命运的决心，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与这扇“归墟之门”同源却异质的微光？

一个疯狂的、毫无根据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划过伊莱的脑海。

他不再试图用蛮力对抗吸力，而是猛地将菲欧娜往自己怀里一拉，同时对着布洛黛薇嘶声喊道：“布洛黛薇！攻击那扇门！用你所有的力量，攻击门上的符文！不是破坏，是……共鸣！扰乱它！”

布洛黛薇没有任何迟疑，尽管虚弱，它依旧发出一声嘹亮的、倾尽所有的鸣叫，如同最后一支离弦之箭，燃烧着最后的生命力，化作一道灰色的流光，义无反顾地撞向了归墟之门上某个正在缓缓亮起的诡异符文！

“不！”菲欧娜失声惊呼，她不明白伊莱为什么要让布洛黛薇去送死！

然而，就在布洛黛薇撞上符文的瞬间——

“嗡！！！！！”

一声仿佛来自世界之外的、震耳欲聋的嗡鸣猛然爆发！整个金色大厅剧烈震颤，墙壁上的符文疯狂闪烁明灭！那扇归墟之门猛地一震，门缝中溢出的黑暗和低语瞬间变得混乱不堪，那股针对菲欧娜的吸力也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就是现在！

伊莱不知道这个方法能否成功，他不知道布洛黛薇是生是死，他只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抱着菲欧娜，向着记忆中大厅边缘、那片相对稳定的黑暗，纵身跃去！

身后，是归墟之门愤怒（如果它有情绪的话）的轰鸣和布洛黛薇消失的光芒。

前方，是未知的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