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城外，荒废的河神庙。
此地距离城墙约五里，地处偏僻，香火早绝，庙宇半塌，寻常人迹罕至。此刻，却成了众人临时的聚集点。
沈之衡三人摆脱追踪后，凭借“小须弥印”的感应，与同样察觉到城中异动、迅速撤离的张静清等人成功汇合于此。金靖雪与米岚竟也在胡掌柜等几名精锐护卫的护送下悄然出城，等在此处——原来，金靖雪在接到沈之衡传信后，便知江宁城内已非安全之地，早将一部分核心人手和物资秘密转移至城外几处备用据点，此处河神庙便是其一。
破败的正殿内，蛛网垂挂，神像残破。众人席地而坐，中间铺开一张金靖雪带来的、标注详尽的江宁城舆图，其中一些区域被朱笔特别圈出。
气氛凝重。张静清简要说明了废码头仓库的发现：大量陨石、血肉饲魔仪残骸、被毁的傀兵痕迹以及遭遇的刺杀型改造体。唐世川补充了监控时发现的一些细微迹象——后半夜曾有小型舢板从废码头另一侧悄无声息地离开，驶往运河上游方向，船上盖着油布，吃水颇深。
沈之衡则讲述了西城根儿棚户区的诡异事件、老妇身上的污染迹象、那个泄露阴气的洞口，以及遭遇针对性埋伏的经过。宝宝安静地坐在沈之衡身边，只在提到那“饿”的感觉和地下脉络时，伸出手指，在舆图上西城根儿与废码头之间，以及更向城内延伸的某片区域，虚虚地画了几条线，声音平平地说：“‘饿’的感觉，像蜘蛛网，从这里（废码头）和那里（西城根儿），还有……城里别的一两个很淡的地方，扯出很多细线，都连到中间一个很大的黑团团里。黑团团在很深的地下，在动，跳得很慢，但每次跳，那些线就亮一下。”
她手指最终停在舆图上靠近旧城中心、原清代江宁织造府遗址附近的一片区域。那里如今多是深宅大院和旧式园林，地势相对较高。
“织造府旧址……”金靖雪凤目微凝，“那片地界如今多为几家没落官宦和富商所有，宅院深邃，戒备森严，且多有暗道密室传闻。若‘神谕’将核心藏于彼处地下，确有可能。”
张静清注视着宝宝画出的那些无形之线，又结合自己与禅师登高望炁的感知，缓缓道：“冯姑娘所感，与贫道和大悲禅师探查的地脉异动大致吻合。江宁城地脉，以旧皇城、织造府、钟鼓楼几处为关键节点。如今，废码头、西城根儿乃至城中另两处贫道隐约感到炁机晦涩之地，其地脉之气皆有被强行扭曲、抽取、汇向织造府方向的迹象。此乃‘夺灵归元’之邪阵格局，规模极大，绝非朝夕之功。”
大悲禅师捻动佛珠，声含悲悯：“阿弥陀佛。如此大阵，需以海量污浊能量（陨石）为薪柴，以生灵血气魂力为引线，更需一强大‘核心’或‘祭品’居中调和转化，方能运转。其所图……恐非仅仅培育邪物或污染一地，倒像是要……‘孵化’或‘召唤’某种更为恐怖的存在，或打通某种‘通道’。”
“召唤？通道？”司徒威涟追问。
张静清神色无比严肃：“古籍有载，上古有邪阵，可汇聚至阴至浊之力，冲击地脉薄弱之处，试图贯通幽冥，或接引域外邪祟。若‘神谕’所谋为此，一旦成功，恐非一城一地之祸。”
众人心头发寒。联想到宝宝之前听到的“门”的说法，以及无根生复活她所涉及的逆天之举，这个猜测的可能性正在急剧增加。
“必须阻止他们，在他们完成阵法或‘召唤’之前。”沈之衡斩钉截铁，“但我们力量分散，对方在暗，且有改造傀兵和未知手段。”
金靖雪指尖敲击着舆图：“硬闯不明智。我们需知己知彼。其一，要弄清那地下核心区域的具体入口、内部结构和守卫力量。其二，要找到干扰或破坏那阵法运行的关键。其三，要防备沐梨花可能派来的军方力量，以及‘神谕’可能隐藏的其他后手。”
唐世川指着废码头和西城根儿：“这两处已打草惊蛇，对方必有防备。但冯丫头说的‘很淡的其他地方’，或许还有未被警觉的节点或入口。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反向侦查，顺藤摸瓜。另外，”他看向张静清和大悲禅师，“对付那些铁疙瘩和邪门阵法，恐怕还得靠二位的正宗玄门手段和佛法。”
张静清颔首：“贫道与大悲禅师可设法在外围布置‘扰灵’、‘镇邪’之阵，虽不能直接破其核心，但可干扰其能量汇聚速度，削弱其阵法威力，为潜入之人创造机会。只是需时间准备材料，且不能离核心太远，否则效力大减。”
大悲禅师道：“老衲可随潜入队伍一同行动，以佛法护持，克制邪祟阴气，关键时刻或能以佛光暂时镇压局部阵眼。”
司徒威涟道：“我和兄长可负责对付沿途可能遭遇的生化改造类敌人。兄长内力深厚，招式精妙，专攻关节要害；我可用药、针，制造障碍，削弱其机能。只是需要唐师傅提供一些关于那些改造体能量核心和结构弱点的更详细情报。”
唐世川立刻道：“这个交给我。我从废码头和刚才埋伏的家伙身上拆了点零件，大概摸清了他们这一批的强化方向和可能的弱点分布。给我点时间，画出来。”
金靖雪接着道：“我的人手不宜直接参与异人层面的战斗，但可以提供外围支持：情报、撤退路线、物资补给、制造城内混乱吸引官府或沐梨花手下注意力。另外，米岚妹妹可居中协调联络。”她看向米岚。
米岚虽然对异人之事听得惊心动魄，但神色坚定：“靖雪姐姐放心，我能做好。”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冯宝宝身上。
宝宝似乎感觉到了，抬起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阿宝，”沈之衡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而认真，“你的感知，是我们找到正确路径、避开危险的眼睛。你的‘炁’，可能是净化那些污秽能量、甚至影响阵法核心的关键。但那里会很危险，非常危险。你……怕吗？”
宝宝眨了眨眼，摇摇头：“不怕。”她想了想，又说，“那个黑团团，它在‘吃’东西，不好的东西。它吃饱了，会出来，让更多地方变坏。我不喜欢。”她看向沈之衡，眼神干净而直接，“我要帮你，打坏它。”
没有豪言壮语，只是最简单的逻辑和最直接的意愿。
沈之衡心中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他用力握了握宝宝的手，看向众人：“那么，计划如下：张道长与大悲禅师，立即着手准备外围干扰阵法，选址尽量靠近织造府区域，但要隐蔽安全。唐师傅，尽快完成弱点分析图，并设法探查另外几处可能的节点。金会长，请动用一切可靠渠道，搜集织造府区域相关宅院近年来的异常变更、人员往来信息，并准备好应急退路和接应。我和之谦、阿宝，在获得唐师傅的情报后，将尝试从西城根儿那个泄露点或其他可能入口，进行首次谨慎的潜入侦查，目的不是强攻，而是摸清内部结构、守卫分布和阵法脉络，并尽可能放置一些唐师傅提供的探测或干扰装置。”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此次侦查，以探查为主，避免交战，一旦暴露，立即撤退。所有信息，带回此处汇总，再制定最终的行动方案。诸位，可有异议？”
无人反对。紧迫的时间和不明的危险，让这个粗糙但目标明确的计划成为当下最优选择。
“事不宜迟，各自准备吧。”金靖雪率先起身，“胡掌柜，带几位道长和禅师去后殿，所需物料清单给我，一个时辰内备齐。世川，你需要什么工具和材料，尽管开口。”
众人迅速行动起来。破败的河神庙，此刻仿佛一个即将投入一场无形战争的指挥部，紧张而有序。
沈之衡走到殿外廊下，望着远处江宁城模糊的轮廓。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一片血色。他不知道这座繁华的城市地下，究竟埋藏着怎样疯狂的阴谋，也不知道他们这几个人，能否撼动那看似庞然大物的“神谕”。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放在他紧握的拳头上。是宝宝。
她挨着他站着，也看着远处的城，忽然轻声说：“沈之衡。”
“嗯？”
“如果……如果我真的像他们说的，是什么‘钥匙’。”她转过头，清澈的眼睛映着血色残阳，“那我打开‘门’以后，会怎么样？你会怎么样？”
沈之衡心中一痛，猛地转身，双手按住她瘦削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听着，阿宝。你不是钥匙，你是冯宝宝。我不会让任何人用你去打开任何门。如果一定要有钥匙，那我来当。如果一定要有门要关，那我去关。你只要跟在我身边，好好活着，吃你想吃的，做你想做的，就够了。明白吗？”
宝宝怔怔地看着他眼中从未有过的激烈情绪和不容置疑的坚定，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嗯。”她把脸埋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那你也要好好的。不然，我饿。”
沈之衡抱紧她，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与这血腥夕阳格格不入的干净气息，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越来越清晰——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一定要结束这一切，给她一个真正安宁的未来。
夜色，再次悄然降临。而决定江宁城乃至更多人命运的行动，已然在暗处悄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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