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驱散了江宁城最后一缕夜色,却驱不散笼罩在特定人群心头的阴霾。
沈之衡、司徒威涟带着冯宝宝,在天色大亮后离开了“悦来客栈”。他们换上了更为普通的市井衣物,沈之衡甚至用司徒威涟调制的药汁略微改变了肤色和眉形,看上去像个常年在外的行商。司徒威涟背着药箱,本色扮演着游方郎中。宝宝则被沈之衡用一块素色头巾包住了大半头发,只露出一双眼睛,安静地跟在他身侧。
他们的目标是城西的茶楼、医馆、货栈以及居民聚集的街巷,打探消息。
起初并无异常。早市的喧嚣掩盖了许多暗流,人们谈论着柴米油盐、生意行情。直到他们拐进一条略显陈旧但烟火气十足的“柳叶巷”。
巷口有个露天早点摊,几张破桌子旁坐满了赶早的力工和街坊。沈之衡三人要了豆浆油条,坐在角落,看似随意地听着邻桌闲聊。
“……王老四家的傻儿子,前儿个夜里又跑丢了,今早才在城隍庙后头的臭水沟边找着,浑身冰凉,问他啥也不说,就瞪着眼傻笑。”一个老婆子啧啧说道。
“可不是嘛,这都第几回了?说是丢魂儿,请了道士来看也不顶用。”另一人附和。
“不光是王老四家,”一个挑着空担子刚坐下的汉子压低声音,“你们没听说吗?码头那边,还有下河沿那片棚户,这几个月,隔三差五就有人半夜梦游似的往外走,有的找回来了,痴痴呆呆,有的……直接就没了影儿!官府查了几回,说是流民自个儿走了,谁信呐!”
沈之衡与司徒威涟交换了一个眼神。司徒威涟放下豆浆碗,自然地接话道:“这位大哥说的,倒像是得了‘离魂症’或受了阴邪惊扰。在下略通医理,不知这些出事的人家,可有什么共通之处?比如,都喝过哪里的水,或者住处靠近什么地方?”
那汉子见是个郎中搭话,打量了他一下,道:“共通?嗯……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出事的多是住在靠近老运河岔口、或者西城根儿那一带的穷苦人家。那儿地势低,湿气重,老房子多。”
“西城根儿?是不是离‘听雨巷’那片仓库区不远?”沈之衡状似无意地问。
“对,就那片儿!听雨巷再往西,就是老城墙根子和废码头了,乱得很。”汉子点点头,又神秘兮兮地说,“还有更邪门的呢,我听一个在‘四海货运’扛过活的老兄弟喝醉了说,他们有时候半夜卸货,能听见地底下有动静,像是什么东西在爬,还有……叹气声!吓得他们钱都不敢要了,第二天就辞工不干了。”
**四海货运!** 这个名字再次出现。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吃油条的冯宝宝忽然抬起头,隔着人群,看向巷子深处一个正在收拾菜篮子的老妇。她拉了拉沈之衡的袖子,用极低的声音说:“那个人身上,有很淡很淡的‘坏味道’,不是她自己的,是沾上的。她住的地方,或者常去的地方,肯定有东西。”
沈之衡不动声色地望过去。那老妇衣着朴素,面容愁苦,看上去就是个普通市井妇人。他示意司徒威涟。
司徒威涟会意,等那老妇提着菜篮往巷子里走时,他拿起药箱,自然地跟了上去,在一个拐角处“不小心”轻轻碰了对方一下。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老人家,没撞着您吧?”司徒威涟连忙道歉,伸手虚扶。
“没事没事。”老妇摆摆手,并未在意。
短短接触的瞬间,司徒威涟的手指已似无意地拂过对方的手腕。他退回沈之衡身边,眉头紧锁,低声道:“脉象虚浮中带着一丝不该有的阴滞,不是大病,但气血有被外邪轻微侵蚀的迹象,很像长期待在某种…能量污染环境下的初期症状。她身上确实沾染了极微量的不洁之气。”
线索开始汇聚:西城根儿、老运河岔口、四海货运、地下怪声、居民异常、“坏味道”的沾染……
“跟着她,小心点。”沈之衡做出决定。
三人保持距离,远远缀在那老妇身后。老妇并未察觉,提着菜篮穿过几条小巷,最终走进西城根儿一片低矮破旧的棚户区。这里房屋拥挤,路面坑洼,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排泄物的臭味。
老妇在一间尤为破败的木板屋前停下,推门进去。
沈之衡三人没有靠近,而是在不远处一个废弃的砖垛后隐蔽观察。宝宝仔细地嗅着空气,片刻后,指向棚户区更深处,靠近一段残破老城墙的方向:“那里的‘坏味道’最浓,虽然还是很淡,但像…像有个很小的口子,在慢慢往外漏气。那个婆婆身上的味道,就是从那边飘过来的。”
他们悄悄向宝宝指的方向摸去。越靠近那段老城墙,周遭环境越发破败,几乎已无人居住,杂草丛生,堆满垃圾。城墙根下,有一个被杂乱木板和破烂箩筐半掩着的、不起眼的洞口,约莫只能容一人弯腰进入,像是早年挖的防空洞或排水渠入口,早已废弃。
而那股常人难以察觉的、极其淡薄却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正丝丝缕缕地从那洞口深处飘散出来。气息太弱了,若非宝宝感知超凡,又有司徒威涟从脉象印证,几乎会被完全忽略。
“是这里了。”沈之衡沉声道,“一个微小的泄露点。真正的污染源,或者某个传输节点,就在这地下深处。”
他们不敢贸然进入打草惊蛇。沈之衡取出那枚“小须弥印”符纸,集中精神,试图感应张静清等人的方位。符纸微微发热,指向城东和废码头两个大致方向,显示他们正在活动。
“先标记此地,回去与道长他们汇合后再做定夺。”沈之衡从怀中取出一枚普通铜钱,运起内力,轻轻按在洞口边缘一块不起眼的青砖缝隙里,作为记号。
就在他们准备悄然撤离时,异变突生!
“咻——啪!”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从他们侧后方袭来,紧接着是一声轻微的爆响!一股浓烈的、带着刺鼻腥味的黄色烟雾瞬间在砖垛附近炸开,迅速弥漫!
“闭气!”司徒威涟急喝,同时甩出三根银针射向烟雾来袭的方向。
沈之衡一手捂住宝宝口鼻,另一手短刀出鞘,护在身前,拉着她急速后退。
黄烟滚滚,视线受阻。烟雾中,传来几声沉重的、仿佛野兽般的低吼,以及快速逼近的脚步声!不止一人!
“是陷阱!”沈之衡心念电转。对方早就发现了他们的探查,甚至可能故意让那老妇引他们来此,然后在此地埋伏!
“退往开阔地!”他低吼一声,带着宝宝朝着来时相对宽敞的小巷口冲去。司徒威涟紧随其后,不断向后射出银针,干扰追击。
然而,刚冲出烟雾范围,前方巷口赫然又出现两道身影,堵住了去路。那是两个身材异常高大的“人”,穿着宽大的黑衣,戴着兜帽,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他们动作略显僵硬,但一步踏出,地面都微微震颤。
而在他们身后,黄烟中,也走出了三个形态怪异的“人”。其中一个手臂异常粗长,垂至膝盖;另一个脖颈转动时发出“咔咔”的机械摩擦声;第三个则张嘴发出无声的嘶吼,露出满口尖锐的金属牙齿。
五个改造体!而且看起来比山神庙的更为怪异、更具针对性。
“交出那女孩,留你们全尸。”堵在巷口的一个高大改造体发出沉闷嘶哑、非人的声音。
沈之衡将宝宝护在身后,短刀横于胸前,体内内力疯狂运转,眼神冰冷如刀:“做梦。”
司徒威涟已迅速将几颗解毒避瘴的药丸塞给沈之衡和宝宝,自己指尖夹满了淬毒的银针,低声道:“烟雾有毒,含住药丸。左边两个交给我片刻,兄长,右边三个和突围,靠你和宝宝了。”
话音未落,对方已发动攻击!
堵路的两个高大改造体如同蛮牛般冲撞过来,地面碎石飞溅。黄烟中的三个怪异改造体也从侧后方扑上,手臂粗长者直抓沈之衡头颅,脖颈怪异者头部竟如蛇般弹射撕咬,金属利齿者则扑向司徒威涟!
司徒威涟眼神一厉,不退反进,双手齐扬,一大蓬细如牛毛的淬毒银针呈扇形射向左侧两个高大改造体和那个金属利齿者,针尖蓝汪汪一片,同时他脚下步伐诡谲,试图引开部分敌人。
沈之衡在对方启动的刹那也已动了。他没有去硬接正面的冲撞,而是脚下发力,身形如游鱼般向侧方滑开半步,同时短刀划出一道凄冷的弧光,不是斩向敌人身体,而是精准地削向那弹射而来的怪异脖颈与抓来的粗长手臂的关节连接处!
“锵!嗤!”
刀锋与金属和坚韧的生化组织摩擦,发出刺耳声响,竟未能一击而断,但足以让那两只攻击略偏。沈之衡趁势肩头一撞,将那个金属利齿者稍稍撞偏,为司徒威涟创造空间。
而冯宝宝,在沈之衡滑步的瞬间,已如鬼影般从他身侧掠出。她没有攻击正面的高大改造体,也没有理会侧翼的怪异者,而是径直冲向了……巷子一侧那堵布满苔藓、看似坚实的土坯墙!
在沈之衡和司徒威涟惊愕的目光中,宝宝小小的身子仿佛没有重量,在墙上借力两点,人已腾空翻过那堵近两人高的土墙,消失在墙后。
“宝宝!”沈之衡心神大震,以为她要独自突围或遇险。
但下一刻,墙后传来“砰!砰!”两声沉闷至极的撞击声,以及改造体特有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堵在巷口的两个高大改造体,几乎在同一时间,像是被无形的巨锤从侧面狠狠击中,庞大的身躯猛地向中间歪斜、对撞!其中一个的胸腔明显凹陷下去一大块,另一个的肩关节呈现出不自然的反向扭曲!
土墙另一侧,宝宝的身影如同轻灵的燕子再次翻回,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截碗口粗、满是尖刺的沉重老旧门闩。她落地的位置,正好在那三个怪异改造体因为沈之衡和司徒威涟的牵制而略显混乱的侧后方。
门闩在她手中轻若无物,划出一道粗暴简单的弧线。
“啪嚓!”
那个脖颈能弹射的改造体,脑袋以更快的速度被拍了回去,颈部的金属结构瞬间变形,脑袋歪在一边,眼中光芒闪烁不定。
粗长手臂者怒吼(如果能称之为怒吼的话)着回身抓来,宝宝不闪不避,门闩由扫变戳,尖端狠狠捅进其腋下某个看似连接处的位置。
“噗嗤!”一声闷响,那粗长手臂顿时软垂下来。
最后一个金属利齿者刚摆脱司徒威涟的毒针干扰,獠牙森森地扑向宝宝后背。宝宝甚至没有回头,握着门闩尾部的手腕一抖,沉重的门闩如同活了过来,尾端自下而上一个撩击,精准地砸在对方下巴上。
“咔嚓!”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响起,那改造体仰天倒飞出去,满口金属利齿混合着不明的绿色液体溅了一地。
电光石火之间,五个看似凶悍的改造体,竟被宝宝这出其不意、毫无章法却又凌厉精准到极点的突袭打乱了阵脚,两个重创,三个受挫!
“走!”沈之衡抓住这瞬间的空隙,短刀全力劈退面前关节扭曲的高大改造体,一把拉住宝宝,朝巷子另一端疾冲。司徒威涟也毫不犹豫,射出最后一把银针,转身跟上。
三个受伤相对较轻的改造体还想追击,但宝宝临走前将手中门闩向后猛力掷出,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巷道中央,迫得他们不得不闪避延缓。
片刻后,三人已冲出棚户区,混入外面街道相对稠密的人流中,几个拐弯便消失不见。
直到确认暂时安全,躲进一条无人的死胡同,沈之衡才停下,胸口微微起伏,既惊且怒地看向宝宝:“阿宝!你刚才太冒险了!怎么能独自翻墙……”
宝宝抬起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睛亮亮的:“他们堵着路,打不完。墙后面没有人,有棍子。从后面打,快。”她的逻辑简单直接——解决堵路的,最快的办法就是绕后攻击其薄弱处(侧面),而墙后有可用的“棍子”。
沈之衡看着她沾了点灰尘却依旧平静的脸,一肚子责备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只剩下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总是在用最直接、甚至看起来最莽撞的方式,解决最棘手的问题。
司徒威涟平复呼吸,沉声道:“不是偶然埋伏。他们知道我们在查西城根儿,甚至可能监视了那片区域。我们的行动,对方了如指掌。”他看向沈之衡,“兄长,我们可能一直处在对方的监视下,甚至……客栈也不安全了。”
沈之衡眼神冰冷:“看来,我们小瞧了‘神谕’在江宁的掌控力。他们不仅在找我们,也在清除任何可能接触到秘密的人,比如那些‘出事’的居民。”
他掏出“小须弥印”符纸,此刻符纸的感应变得更清晰了一些。“张道长他们似乎在向我们的方向移动,可能也察觉了异常。我们先设法与他们汇合,此地不宜久留。”
他最后看了一眼西城根儿的方向。那个不起眼的洞口,如同恶魔微微张开的嘴唇。下面的秘密,必须尽快揭开,否则,不知还有多少人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座繁华城市的阴影里。
而对方已经亮出了獠牙,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