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倾泻在废弃工厂的铁皮屋顶上。雨未落,风已至。
金属支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一段被遗忘的遗嘱。
江临川站在三米外,呼吸平稳得不像活人。他右手指尖夹着脉冲反制器,拇指悬于启动键上方,纹丝不动。空气中浮动着微弱的电磁杂音——那是左膝植入物运转的频率,0.7赫兹,间歇性跳动,如同藏匿在血肉深处的心脏。
他知道它在那里。
暗卫首领立于锈蚀的钢梁之间,黑袍裹身,面容隐没在兜帽阴影之下。他的左腿自膝盖以下,是纯机械结构,关节处嵌有六边形合金环,表面流动着幽蓝数据流。那是“织命系统”的核心接口,连接神经、肌肉与指令终端。
也是唯一弱点。
江临川动了。
一步踏出,地面裂开细纹。脉冲反制器瞬间激活,高频震荡波如刀切入空气,无声却撕裂感知。电磁场骤然扭曲,灯光残影拉长成虚线,时间仿佛被压扁。
首领左膝猛然一震。
“咔。”
轻微声响,似齿轮错位,又似神经断裂。他身体微晃,单膝下沉半寸,踩碎一块混凝土。雨水终于落下,第一滴砸在他肩头,顺着脊背滑入腰际。
江临川已至身前。
没有呐喊,没有多余动作。他左手探出,精准抓住那枚正在过载发热的机械膝盖,右手将金属支架狠狠插入关节缝隙。
“滋——!”
电火花爆裂,照亮两张沉默的脸。
电流顺着支架导体逆向涌入织命系统,数据流由蓝转红,再变黑。警报无声,但整个机体开始抽搐。液压管爆裂,冷却液喷溅如血雾,在空中凝成短暂的虹。
支架深入三分,卡死传动轴。
那一刻,寂静回归。
只有雨声渐密,敲打铁皮屋檐,节奏如心跳。
江临川松手后退,看着对方缓缓跪下。
不是屈服,而是系统强制锁死。机械腿失去响应,神经信号中断,身体再也无法欺骗意志。首领低垂着头,一只手撑地,指节泛白。他没有挣扎,也没有怒吼,只是低声笑了。
笑声很轻,混在雨里几乎听不见。
“你早知道了。”他说。
江临川不答。他低头看向手中残留的冷却液,淡绿色,带着微弱荧光。他在袖口擦净指尖,目光落在支架末端。
那里刻着一枚徽记:桐形叶纹,中央一竖如剑,古老而锋利。
手冢家的印记。
风吹起他的衣角,也掀开了记忆的一角。
三年前,东京郊外一栋焚毁的研究基地。火势未熄,墙上有焦黑涂鸦:“他们不该造神。” 地下室中,一台实验舱破裂,玻璃碎片插进少年小腿。他跪在地上,抱着一个昏迷的男人,怀里那人左膝正流出同样的液体。
“记住这个标记。” 那人弥留之际说,“它是钥匙……也是诅咒。”
后来才知道,那是初代织命系统的原型机持有者,手冢国光。
也是江临川的父亲。
而现在,这枚亲手打造的支架,完成了它的使命。
不是摧毁,而是终结循环。
雨更大了。
首领终于抬头,眼神清明,不再受系统侵蚀。“接下来……你会杀我吗?”
江临川收起脉冲反制器,转身走向黑暗出口。“我不需要杀人来证明清醒。”
脚步声渐远。
只剩跪地的身影与倾盆大雨。
远处天际,一道闪电劈开云层,映亮城市轮廓。高楼林立,灯火通明,无数窗口背后,是仍在运行的织命网络节点。
这只是第一个。
还有更多膝盖藏着机器,更多灵魂困于代码。
但他知道,真正的战争不在这里。
而在每一个选择是否低头的瞬间。
——有人选择跪下,因为系统强迫。
有人选择站起,哪怕双腿早已不是自己的。
江临川走入雨幕,身影模糊。
他没有回头。
***
地下三层,监控室内。
屏幕闪烁,记录着整场战斗的数据流。一名白衣女子摘下耳机,指尖轻点桌面,调出一份加密档案。
文件标题:Project Tezuka Reboot
状态:Active
Primary Subject:Jiang Linchuan
Secondary Target:Kunimitsu Handa(Presumed Deceased)
她合上终端,望向窗外。
雷光闪过,照见她眼底一丝复杂情绪。
“父亲……你看到了吗?”
“你的儿子,回来了。”
***
城市另一端,医院顶层病房。
窗帘半掩,床边心电监护仪规律作响。少年闭目沉睡,额角缠着纱布,呼吸平稳。床头柜上放着一部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一条匿名消息弹出:
【织命系统V1.0已被破坏。
反击已经开始。
保持清醒。】
手机熄灭。
少年睫毛微颤,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窗外,雨停了。
星光破云而出,洒落人间。
***
某处废弃地铁隧道。
铁轨尽头,一盏应急灯忽明忽暗。墙上用红漆写着巨大标语:
【他们给你钢铁之腿,却偷走你的痛觉。】
几个身影蹲踞角落,彼此交换眼神。其中一人抬起左腿,拆开外罩,露出内部精密机械。他拿出一支注射器,将某种透明液体注入芯片接口。
液体流动,芯片颜色由红转绿。
“成功了。”他说,“脱离主控。”
其余人沉默片刻,相继打开腿部装置,进行同步操作。
没有人说话。
但他们眼中,燃起了久违的东西。
叫做自由。
***
黎明前最暗时刻。
一座老式钟楼顶端,铜钟静默。
风掠过钟摆,带来远方的气息。
江临川站在这里,俯瞰整座城市。
他取出那枚曾插入敌人膝盖的支架,再次凝视其上的徽记。
桐形叶纹,在晨光将现未现之时,仿佛有了温度。
他轻轻开口,声音极低,像是对谁诉说:
“我没有继承你的球技,也没能守住你的球场。”
“但我守住了你不该被抹去的名字。”
“手冢国光。”
风穿过钟楼空隙,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像是回应。
又像是告别。
***
清晨六点十七分。
城市苏醒。
新闻播报响起:
【昨夜郊区发生不明原因停电事故,初步调查显示或与地下电缆短路有关。另有多名佩戴特殊医疗义肢的患者报告神经系统异常反应,专家建议尽快前往指定医疗机构检查……】
咖啡店门口,上班族刷着手机,皱眉关掉推送。
无人在意。
但在某些地方,有些人盯着这条新闻,久久不动。
因为他们知道——
这不是故障。
是一场革命的开端。
***
江临川走进街角便利店,买了一瓶水。
店员笑着打招呼:“早啊,今天训练很辛苦吧?”
他点头,付钱,走出门。
阳光洒在脸上。
他仰头喝水,喉结滚动。
水珠顺唇角滑落,滴进衣领。
身后,电视新闻继续播放天气预报:
“今日晴,气温回升,适宜户外活动。”
他迈步前行。
影子被拉得很长。
像一把出鞘的刀,划开新一天的地平线。
***
某个秘密实验室,警报突然响起。
红色灯光旋转,刺耳蜂鸣贯穿走廊。
主控屏上,地图显示多个节点失联,红色标记不断蔓延。
一名研究员冲进指挥室,声音颤抖:
“长官!‘蜂巢’网络出现大规模脱网现象!源头……源头追踪不到!”
高座之上,一道身影伫立窗前,西装笔挺,背影冷漠。
他缓缓转身,露出一张与江临川极为相似的脸。
不同的是,他左眼是机械义眼,瞳孔呈蛇形竖纹。
他轻笑一声,按下通讯键:
“启动‘零号协议’。”
“让我的弟弟……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织命。”
屏幕全黑。
唯有那一句命令,回荡在深渊之中。
***
江临川停下脚步。
太阳升起来了。
他眯眼望向东方。
忽然感到一阵心悸。
不是恐惧。
是预感。
战斗,才刚刚开始。
而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把人类改造成机器。
也不会让任何人的膝盖,只为命令弯曲。
他握紧水瓶,指节发白。
然后松开。
继续向前走去。
步伐坚定。
如同命运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