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透山脊。
风从谷口灌入,带着铁锈味。
江临川贴着岩壁滑行,呼吸压得极低。足尖点地不过瞬息,鞋底碳纤维板在碎石上轻弹,像猫科动物收着利爪的跃动。他右臂外侧有道裂口,血未滴落——被提前缠上的磁吸绷带牢牢封住,只渗出一圈暗红晕痕。
三百米外,红外扫描光束扫过树冠。
暗卫来了。
不是普通巡逻队。是首领亲自出马。
那人左膝有关节置换术的金属反光,走路时会有0.3秒延迟。江临川记得资料里的数据。液氮喷雾藏在战术手套内侧,触发键在掌心第三条纹路下。
他不动。
树叶落下,在肩头停了两秒,又被气流卷走。
追踪者逼近。脚步沉稳,节奏无破绽。但每一次重心转移,左腿都会发出微不可闻的“咔”。那是仿生关节润滑不足的征兆。
江临川忽然笑了。
他抽出半枚卷轴,故意让它滑出怀中。
黄铜边角磕在岩石上,发出清响。
声音不大,却足够穿透夜林。
对方停步。
三秒后,传来金属手指捏起卷轴的声音。
江临川已经掠出二十米。
他知道,那半枚残卷上有母亲留下的云纹拓印——与她画室墙上那幅《南岭观云图》完全一致。七道弧线,首尾相接,中间藏着一组频率编码。他曾以为那是艺术随笔,直到昨夜破解最后一段波形:那是初代神经干扰器的启动密钥。
而现在,它是诱饵。
他奔向电磁陷阱区。那里埋着废弃的超导环,是他三天前亲手布设。只要激活,会在半径五十米内制造短暂的强磁场脉冲——足以瘫痪所有电子义体。
包括那个机械膝。
林间光线越来越稀。月光被浓云吞没。只有远处山脊线上,几点星火跳动,像是大地睁着眼睛。
江临川进入预定区域。
他停下,靠在一棵枯松后,取出耳后的小型信号发射器。拇指悬在启动键上方。
没有急着按下。
他在等。
五秒。
十秒。
风变了方向。
他听见金属摩擦声自东南而来,速度比先前快了17%。说明对方已确认卷轴真实性,开始全力追击。
很好。
江临川闭眼。
母亲画画时的样子浮现在脑海:白发挽在脑后,指尖沾着矿物颜料,一边调色一边哼一段老式民谣。她说云是有记忆的,会记住谁看过它,谁辜负了它。
那幅画挂在老宅客厅最深处,背面写着一行小字:“子归勿忘南岭雪。”
他睁开眼。
按下了键。
地面微微震颤。
超导环瞬间激活。
强磁场如无形巨网铺开。
前方三十米处,人影骤然僵直。
暗卫首领单膝跪地,左腿发出刺耳警报音。液压系统失灵,关节锁死,金属外壳迅速结霜——液氮早已潜伏于空气之中,此刻被磁场催化,极速冷凝。
他试图拔枪。
手抖了三次,才对准江临川。
“你……早知道?”声音经过喉部增幅器处理,仍透出痛意。
江临川没回答。
他走向对方,步伐平稳。
“你不是第一个来找卷轴的人。”他说,“也不是最后一个。”
他伸手,取回那半枚卷轴。
云纹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和母亲画中的一模一样。
七道弧线,首尾相连,像某种古老的誓言。
暗卫冷笑:“你以为……拿到钥匙就能打开门?门后的东西……会吃掉你。”
江临川将卷轴收入内袋。
“我从未想逃。”他说,“我只是回来。”
远处雷声滚过。
第一滴雨落下。
打在枯叶上,像鼓点。
江临川转身离去。
身后,机械膝仍在冒烟,电流噼啪作响。
他知道,这不会结束。
这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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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
山路泥泞。
江临川脱下外套裹住胸口,防止剩余设备受潮。他的心跳稳定在每分钟72次,体温略高于常人——基因强化后的代谢特征。
前方出现断崖。
吊桥横跨深渊,锈迹斑斑。
他踏上第一步。
木板吱呀作响。
走到中央时,桥身突然晃动。
不是风。
是有人从另一端过来。
江临川停下。
来人穿黑色长袍,面部遮蔽,手持一根金属杖。每走一步,杖尖都会溅起蓝白色电火花。
“你不该碰那东西。”声音空洞,似由多重合成音叠加而成。
江临川握紧袖中刀。
“你是第几个守门人?”
“我是最后一个。”对方举起金属杖,“也是你无法绕过的墙。”
空气开始扭曲。
高压电场正在形成。
江临川低头,看见自己影子在桥面拉长、分裂——这是空间畸变的前兆。
他想起母亲笔记里的一句话:“当云纹重合,门将开启,而守门者,皆为血亲。”
血亲?
他猛地抬头。
“你认识她?”
“我不认识她。”那人缓缓走近,“我只记得她的血,洒在启动台上的样子。”
江临川瞳孔收缩。
记忆闪回:童年某夜,母亲抱着他穿过地下通道,身后传来爆炸声。她把他推进逃生舱,说:“等你回来,就知道一切了。”
然后她转身,走入火光。
那时他八岁。
现在他二十六。
整整十八年。
他一直以为她是科学家,死于实验室事故。
原来她是开启者。
而他是继承者。
金属杖高举。
能量汇聚至顶端。
“最后警告。”那人说,“放下卷轴,活着离开。”
江临川笑了。
他抽出袖中刀,刀刃泛着低温蓝光。
“我母亲用命护住的秘密,”他说,“我不会让它烂在你们手里。”
话音落。
他跃起。
刀光划破雨幕。
两人交锋于摇晃的吊桥之上。
每一次碰撞,都迸发出刺目火花。
金属杖释放电弧,缠绕刀身,却被低温冻结,脆裂坠入深渊。
江临川借力翻身上方钢索。
居高临下。
他看见对方脖颈处有一道旧伤疤——形状与母亲左手掌纹吻合。
心头一震。
这一瞬分神,险些被电击命中。
他翻身落地,退至桥尾。
呼吸依旧平稳。
“你被她伤害过。”他说,“所以恨她。”
“她杀了我哥哥。”那人嘶吼,“为了封印之门!”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吗?”江临川低声问,“你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崩塌了吗?”
对方一怔。
“什么外面?”
“大气层之外。”江临川望向天空,“‘它们’已经在轨道上徘徊七年了。母亲是唯一阻止它们降临的人。她关闭了门,也切断了所有联系。”
沉默。
雨声填满间隙。
良久。
“证据。”那人说。
江临川取出卷轴,展开。
云纹在雨水冲刷下竟不模糊,反而愈发清晰。七道弧线开始缓慢旋转,投射出全息影像——
一颗巨大眼球悬浮于太空,瞳孔中有无数人脸挣扎嘶喊。
下方标注一行字:
【异界观测者·编号X-9】
倒计时:**187天**
金属杖垂下。
“……你怎么证明这不是伪造?”
“你可以杀我。”江临川平静道,“但如果你死了,谁来守护这座桥?谁来等最后那一刻?”
那人颤抖。
终于,卸去能量。
“我叫陈砚。”他说,“我哥哥叫陈昭。他是第一批实验体。”
江临川点头。
“我叫江临川。”他伸出手,“我母亲叫江隐。”
两个名字在雨中交汇。
仿佛命运齿轮重新咬合。
他们都没有动。
但也没有再战斗。
吊桥在风雨中轻轻摇晃。
像一条连接过去的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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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山腹洞穴。
篝火燃起。
陈砚背靠石壁,摘下面具。面容苍老,眼角布满电击留下的细纹。
“你母亲最后一次来,是三年前。”他说,“她带来一幅画,就是那幅《南岭观云图》。她说,当云纹再现,继承者归来,门便不能再关。”
江临川望着火焰。
“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陈砚闭眼,“‘我的孩子会来,他不怕黑,因为他心里有光。’”
火光跳动。
江临川低头,看见掌心旧疤——那是幼年注射药剂时留下的痕迹。如今,那片皮肤下正隐隐发光,与卷轴共鸣。
基因锁,正在解除。
他起身,走到洞穴深处。
墙上刻满符号。
其中一处,正是云纹。
他将半枚卷轴嵌入凹槽。
严丝合缝。
石壁震动。
一道暗门缓缓开启。
里面是一间密室。
中央摆着一台古老仪器,外形如古琴,但弦为光质。
标签牌上写着:
【初代神经共振器 · 别名:唤灵】
江临川伸手触碰琴弦。
刹那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母亲站在操作台前,泪流满面。
她按下按钮。
一道光束射向天空。
门关闭。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从宇宙深处传来:
【我们看见你了,江隐。】
【我们也看见你了,江临川。】
【你逃不掉。】
画面戛然而止。
江临川跌坐在地,冷汗淋漓。
陈砚冲进来:“你怎么了?”
“它们……”他喘息,“已经盯上我了。”
“多久?”
“不知道。”他抬头,“但从现在起,我们必须加快进度。”
“你要开启门?”
“不。”江临川站起,“我要彻底摧毁它。”
陈砚震惊。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一旦核心瓦解,所有依赖门能维生的义体人都会崩溃!”
“那就让他们崩溃。”江临川眼神冰冷,“总比让它们进来好。”
洞外,雷声轰鸣。
又一道闪电劈落。
照亮山巅。
那里,隐约可见一座废弃天文台的轮廓。
母亲曾在那里工作。
也是她消失的地方。
江临川望向山顶。
“明天。”他说,“我们上山。”
“为什么非得是你?”陈砚问。
江临川摸了摸胸前的卷轴。
“因为她是我的母亲。”他说,“因为我答应过她,我会回家。”
火光映照着他脸上的疤痕。
像一道未完成的誓约。
雨还在下。
但天边已有微光。
黎明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