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游乐园的铁门在风里晃了半拍。

锈蚀的铰链发出低频震颤，像某根琴弦断在十年前。江临川停下车，手搭在方向盘上没动。车灯切开雾气，照出前方旋转木马残破的轮廓——漆皮剥落，马头歪斜，一只玻璃眼珠滚落在地，裂成两半。

他关了灯。

黑暗重新合拢。

越前龙马从后座起身，掀开车顶棚板。夜风灌入，带着铁锈与潮湿植被的气息。他踩上车顶，动作轻得像一片叶落进深井。背包甩下，拉链拉开，零件散出金属冷光。

“三分钟。”他说。

江临川点头。指尖滑过平板边缘，系统界面浮现在眼前：【坐标锁定——地下B3，主控室，权限等级Ω】。红点闪烁，与游乐园地图上的摩天轮位置重叠。左下角弹出一条子窗口：【生理数据同步异常——左膝旧伤区域血流加速，建议暂停高强度行动】。

他点了关闭。

车顶传来螺丝刀旋紧的声音。咔、咔、两声短响。发球机支架固定完毕。越前将六筒网球卡进供弹槽，按下测试键。一颗黄绿色球体射出，在空中划出低平弧线，击中三十米外的小丑雕像面部，爆裂成碎屑。

“角度校准完成。”

江临川启动改装程序。仪表盘下方继电器跳动，车载电源切换至外接电池组。屏幕分裂为四格：热成像、结构图、通讯频段扫描、生命信号探测。空调出风口转为干燥模式，防止设备受潮。

风忽然大了。

云层裂开一道缝，月光斜洒下来，照亮游乐园中央的迷宫入口。藤蔓缠绕着铁栅栏，像某种生物缓慢呼吸。地面裂缝中钻出野草，叶片边缘泛着不自然的银白——那是纳米涂层残留物，三年前任务失败时喷洒的追踪剂。

江临川推开车门。

鞋底碾过碎玻璃，声音清晰得如同计时开始。

越前跃下车顶，肩背战术包，右手握拍。球拍是他亲手改过的型号，加重七克，底端嵌入信号干扰器。每一步落地都很稳，但江临川知道他在等——等那个最微弱的震动反馈从脚踝传上来。

他们并肩走向迷宫。

地图在脑内展开。系统投射的虚线浮现在视野角落：【前进路线已规划，避开承重薄弱区，预计耗时4分17秒抵达电梯井】。

第一道弯口，左侧墙上有涂鸦。

红色喷漆写着：“别往下看”。

越前脚步未停，左手却摸向腰间，取出一枚网球，在掌心轻轻一压。内部传感器激活，开始记录环境磁场变化。

江临川伸手触碰墙面。指尖传来细微颗粒感——不是油漆，是混合了磷粉的合成树脂。这种材料只在特定波长光照下才会发光，用途只有一个：标记死亡路径。

他没说话。

继续走。

第二折，右侧塌陷了一块。黑洞洞的缺口通往地下，隐约有水流声。系统提示：【检测到CO₂浓度上升，可能存在密闭空间呼吸活动】。

越前停下。

抬头。

月亮又被云吞没了。

但他的眼睛已经适应黑暗。瞳孔收缩，捕捉到上方横梁上挂着的东西——一条褪色的蓝色丝带，绑在一个生锈的挂钩上。

那是三年前她留下的。

江临川察觉到他停滞的时间略长于必要值，低声：“现在不是回忆的时候。”

越前收回视线，声音很淡：“我不是在回忆。我在判断风向。”

他扬手，把那枚已激活的网球抛向空中。

挥拍。

清脆一击。

球穿过迷宫上方网格，撞上远处城堡塔楼外墙。反弹瞬间，微型摄像头启动，画面回传至江临川平板。热成像显示：墙体夹层内有三个移动热源，体温偏低，运动轨迹呈巡逻规律。

“守卫。”江临川说，“人工+机械混合编制。”

“数量？”越前问。

“至少十二个。”

“不够。”越前重新装弹，“我需要十五个才能测试最大覆盖角。”

江临川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什么都没说，又像说了太多。

他们穿过最后一段直道，来到摩天轮基座前。控制台嵌在水泥柱内，表面覆盖防水罩，但锁芯已被破坏，露出烧焦的电路板。

“有人先来过。”江临川蹲下检查，“手法粗糙，不是我们的人。”

越前环视四周。摩天轮吊舱静止悬垂，像被钉住的蝴蝶。其中一节底部渗出暗红液体，顺着钢索滴落，在地上积成小洼。

他走近，蹲下，用拍框挑起一滴。

灯光模拟开启。

血样分析结果跳出：【人类血液，AB型，失血时间约6小时，含微量镇静剂成分X-9】。

“活人留下的。”他说。

江临川站起，按下腕表按钮。一圈低频脉冲扩散出去，方圆五十米内的电子设备同时嗡鸣。三秒后，地面轻微震动。

一块伪装成草坪的地砖缓缓升起，露出垂直电梯入口。

【权限验证方式：虹膜+声纹双重识别】

江临川走上前。

系统提示：【请注视摄像头，说出认证密语】。

他抬起脸。

镜头对准右眼。

“代号：黑鸦。”

“身份：暗卫序列07。”

“任务状态——未终结。”

机械女声响起：【验证通过。欢迎归来，指挥官。】

电梯门开启，蓝光流淌而出。

越前却没有动。

他盯着自己左膝。

那里正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不是旧伤复发，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正在苏醒。记忆碎片闪现：消毒水气味、金属床、穿白袍的人影、针管插入神经接口的冰冷感……

“治疗室。”他忽然开口，“地图上标注的那个房间……为什么偏偏在那里？”

江临川回头看他。

两人目光相接。

片刻后，江临川说：“因为那里最早建成。也是唯一能承受神经剥离手术的隔离区。”

越前迈步进入电梯。

门将闭合时，他低声说：“我不记得做过手术。”

“你不需要记得。”江临川按下一串密码，“你只需要打赢接下来的每一局。”

电梯下降。

速度越来越快。

墙壁上的数字跳动：B1、B2、B3……

当【B3】亮起时，灯光骤然全灭。

应急照明启动，红光笼罩空间。

门开。

走廊笔直延伸，两侧布满监控探头。所有镜头齐刷刷转向他们，发出聚焦的咔哒声。

前方五十米，是一扇厚重合金门。门边铭牌刻着：【中枢控制室·非授权者即刻清除】。

越前摘下背包，取出最后一个改装网球。

这颗球没有毛绒外壳，通体银灰，表面蚀刻着螺旋纹路。他把它放进发球机最后一格。

“你说过，”他看着江临川，“真正的比赛，从来不在场地上。”

江临川点头。

手指悬停在启动键上方。

“准备好了吗？”

越前握紧球拍。

指节泛白。

“我一直都在准备。”

——启动。

发球机轰鸣。

网球如子弹射出。

撞击合金门瞬间，银球炸开，释放出高频震荡波。整条走廊共振起来，监控屏幕接连爆闪，数据流疯狂滚动。

【入侵检测触发！反制程序启动！】

警报声撕裂寂静。

天花板裂开，八架无人机降下，枪口锁定两人。

越前动了。

一步踏出，脚下瓷砖龟裂。他跃起，挥拍迎击第一架无人机。网球击中螺旋桨，引发偏转，撞向同伴。爆炸火光中，他借力翻身上跃，足尖点在墙面上，再度腾空。

第二击。

第三击。

连续七拍，七架坠毁。

最后一架试图逃逸，却被江临川远程劫持信号，调转枪口自毁。

烟尘未散。

合金门开始变形。内部液压系统受损，缝隙扩大。江临川上前，用手套敲击门框三下，节奏特殊。

三短，两长，一短。

这是三年前约定的开门暗号。

门内传来机械运转声。

锁栓逐一退开。

最后一声“咔”。

门，开了。

里面没有灯。

只有无数悬浮的数据屏，漂浮在黑暗中，像星辰环绕中央一台巨大主机。主机前端坐着一个人影。

背对着他们。

穿着白色实验服。

头发花白。

手中握着一支注射器，针尖还滴着淡蓝色液体。

听到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身。

“你们终于来了。”声音沙哑，“我等这一刻，等了整整一千零九十五天。”

江临川站在门口，不动。

越前站在他身侧，球拍垂下。

数据屏忽明忽暗，映出墙上一幅巨大投影图——

那是整个城市的地下网络结构。

而中心节点，正是这座游乐园。

图下方写着一行字：

【Project Rebirth：意识重构计划 Phase-3 启动倒计时——00:47:22】

越前低头。

看向自己的左膝。

那里，皮肤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微微发烫。

第三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