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无光。

只有全息投影的蓝光在空气中游走，像一缕缕未散的魂魄。数据流从四壁涌出，汇聚成一片虚浮的宫殿轮廓。

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夜，正在被重建。

石板泛着冷光，雨水顺着飞檐滴落，一声，又一声。影像尚未清晰，声音先至——铁甲摩擦声、脚步声、远处闷响的鼓点。禁军出动了。

画面抖动了一下，清晰起来。

宫门洞开。火把映照下，一群黑衣人跪伏于地，双手被缚。他们身后是残破的仪仗，断裂的玉圭散落泥中。为首一人抬头，面容模糊，但眼神未灭。

镜头推进。

禁军队列分开。一袭银甲步入画面——手冢国光的父亲，时任禁军统领。

他没有说话。刀出鞘半寸，寒光如霜。

“奉天子令，平逆党，斩首示众。”

话音落下，风起。

血溅上城墙时，是无声的。全息技术还原不了气味，但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铁锈般的滞涩感。

突然——

一个女声穿透时空。

“小心左膝！”

尖锐，急促，撕裂雨幕。

所有人动作一顿。

镜头猛地转向声音来处：一名女子被押跪于阶下，发丝散乱，却昂着头。她是手冢的母亲，在即将被拖入地牢前，拼尽全力喊出了这句话。

投影暂停。

室内陷入死寂。

手冢国光站在原地，呼吸停滞。他的左膝，正隐隐作痛——不是物理的痛，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在骨髓里苏醒。

记忆翻涌。

不是通过眼睛，而是通过身体。那种痛，曾在他五岁那年的某个清晨出现过。他醒来时，膝盖包着纱布，母亲不在身边。父亲说：“你摔了一跤。”可他知道，那不是摔的。

现在他明白了。

那是箭伤。当年那一夜，他其实就在现场。

幻觉袭来。

不再是投影，而是真实的感官回溯——

他看见自己的小手抓着柱子边缘，躲在宫墙夹道。雷声炸响。他想哭，但母亲说过：“不准出声，不然他们会找到你。”

冷。湿。心跳快得不像孩子。

他看见父亲挥刀。也看见母亲被人拖走时回头望了一眼——那一眼里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唇形两个字：

“护住。”

然后是箭矢破空之声。

他本能地扑向母亲的方向，却被一道暗影撞开。箭钉入膝。他咬住手臂，没叫出声。

那个暗影……戴着面具，身形瘦长，最后看了他一眼，消失在雨中。

幻象退去。

手冢站立不动，额角渗汗。

全息投影仍在循环播放那一句：“小心左膝！”

每一次重复，都像一把凿子，敲打他二十年来的认知。

原来他一直活在一个被抹去的记忆里。

原来父亲不是清白的执行者，而是政变之夜的关键人物。

而母亲的警告，不只是对过去的呼喊——更是对未来的预言。

因为此刻掌控暗卫的首领，正是当年那个戴面具的人。

他左膝有旧伤，每逢阴雨便痛。

他曾以为那是战场遗留。

但现在他知道——

那是他五岁时亲手造成的。

手指缓缓握紧。

指节发白。

墙上投影再次变化——出现了新的片段：政变后第七日，禁军清点俘虏名单。一份密报呈上，写着“余孽尚存，幼子失踪”。

父亲看完，沉默良久，下令焚毁记录。

接着是他自己三岁时的画面：在庭院练剑，父亲站在背后纠正姿势。

“重心放低。”

“左手稳住。”

“记住，强者不靠怜悯活着。”

那时他以为那是训诫。

现在看来，那是洗脑。

是为了让他忘记血统，成为工具。

一阵风从通风口吹入，卷动地面的数据残片。

手冢闭眼。

耳边响起童声——自己的声音，很小，很轻：“妈妈……为什么爸爸要杀你们？”

没人回答。

睁开眼时，他已经走到投影终端前。

手指在操作界面上滑动，调出加密层下的原始档案编号：**RE:MEMORY-07T**。

输入权限码。

三次失败。

第四次，他割破手指，将血滴在识别区。

系统认证通过。

文件开启。

第一行文字浮现：

> 【绝密·仅限血脉持有者阅览】

> 政变真实起因：先帝欲废长立幼，引发储位之争。禁军原属太子阵营，后被策反。真正主谋，并非所谓“逆党”，而是当时的兵部尚书——即现任太傅，越前南次郎。】

手冢瞳孔骤缩。

越前？！

那个总笑眯眯、教儿子打网球、说“青春就该挥拍”的老头？

他是政变的设计者？

那么手冢家族，不过是被利用的棋子？

母亲那句“小心左膝”，不仅是指暗卫首领——也是在提醒他：真正的敌人，藏得更深。

屏幕继续滚动。

一段音频自动播放。

女声，虚弱，断续：

> “国光……如果你听到这个……说明我已经不在了。不要相信姓越前的人……也不要完全相信你父亲……他们都骗了我们……但你还活着，就还有机会……推翻这一切……用你的手……而不是他们的规则……”

声音戛然而止。

手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练过千万次正手击球，打出过零式发球，也曾握住队长袖标宣誓忠诚。

可它们也沾过血。

在他不知情的时候。

在他被塑造的时候。

他忽然笑了。

很轻，很冷。

转身走向门口。

金属门开启的瞬间，外面走廊灯光涌入，照亮他半边脸。

阴影与光明交错。

他的声音很低，却像刀锋划过冰面：

“游戏规则……该换了。”

门外，一名侍从匆匆跑来，脸色惊惶：

“手冢大人！暗卫刚刚突袭了东苑，抓走了越前龙马！他们说……要以‘通敌罪’公开处决！”

手冢脚步未停。

反而加快。

雨，又开始下了。

屋檐滴水，节奏如心跳。

他想起小时候，龙马总是不服输地挑战他打球。

“我一定能赢你！”

“等我长大！”

“你别总是一副天下第一的样子！”

那些话，曾经让他烦躁。

现在却成了唯一真实的温度。

如果连他也失去——

那么这场穿越，这场记忆复苏，还有什么意义？

脚步踏上阶梯。

一级，一级，向上。

天空乌云密布，电光隐现。

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踏碎谎言。

不再是谁的儿子。

不再是谁的部下。

不再被过去操控。

他是手冢国光。

是见证者。

是幸存者。

是复仇者。

也是……新秩序的奠基人。

雨越下越大。

他走入风雨之中，身影渐远。

而在他身后，全息投影仍在重复播放那一句：

“小心左膝。”

一遍，又一遍。

仿佛来自时间尽头的低语。

提醒着他：

有些伤，不会愈合。

有些人，必须付出代价。

有些真相，只能由活着的人亲手揭开。

风声呼啸。

远处钟楼响起十三下。

本不该有的时刻。

时间，开始错乱。

而在城市另一端，地下密室中，一台老旧终端屏幕亮起，显示一行字：

> 【检测到记忆唤醒信号】

> 【协议启动：Project Rebirth】

> 【目标确认：手冢国光、越前龙马】

> 【阶段一：清除干扰项】

> 【执行者：暗卫·左膝代号X-7】

屏幕熄灭。

黑暗重归。

唯有心跳声残留耳畔，如同战鼓初响。

战争还没开始。

但硝烟，已然弥漫。

第三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