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源爆炸的瞬间,江临川听见了一声闷响——不是枪,也不是雷。更像是某种精密结构在高温下崩解前的最后一声叹息。
火花从3D打印机底部喷出,橙红如晚霞裂口。
他没躲。
右手本能地横挡在胸前,手臂外侧被一块飞溅的电路板擦过。皮肤撕开一道口子,血珠立刻涌了出来,沿着小臂滑落,在腕骨处积成一小片温热的洼地。
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的塑料味和金属氧化后的刺鼻气息。实验室警报未响,大概是保险丝先断了。灯灭了半间屋,只剩应急出口的绿光冷冷照着满地碎片。
他低头看伤口。
不深,但边缘参差。像是被齿轮咬了一口。
没有痛感来得及时。只有触觉:血液黏腻、布料摩擦时的拉扯、心跳在桡动脉上敲出的节奏。他用左手撕开实验服袖子,动作干脆,像拆卸一台坏掉的机器。
血滴落在地板上,一滴,两滴。
第三滴落下前,他动了。
走出实验室,走廊空无一人。傍晚六点十七分,训练结束,教学楼渐静。脚步踩在瓷砖上,声音被血流掩盖。他知道校医室在哪——上周偷看过值班表,今天轮值的是实习医生,七点换班。
门推开时发出轻微“吱呀”。
无人。
药柜半开,纱布、碘伏、绷带整齐排列。他反锁门,拉下百叶窗。窗外夕阳斜切进一条光带,正好落在操作台上。
他开始清理伤口。
冷水冲洗三分钟,水流冲散凝结的血块。取出镊子,夹起沾血的碎屑。每一步都精确到秒。没有颤抖,也没有迟疑。就像组装传感器基板那样——先清场,再定位,最后焊接。
医用树脂就藏在校服内袋。
透明胶体,专为柔性电子修复设计。他在手腕处试过一次:微电流刺激下可固化成型,强度接近聚酰亚胺薄膜。现在,它被涂在伤口边缘,薄如蝉翼。
不是为了止血。
是为了掩盖。
树脂覆盖后,皮肤表面形成一层近乎隐形的保护膜。再缠上绷带,手法利落,一圈压一圈,不留死角。整个过程安静得像一场仪式。
完成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皮鞋踏地,节奏沉稳。
是河村隆。
门被敲了三下。
“有人吗?”
没等回答,门开了。
白大褂挂在臂弯,手里拎着一个旧网球包。他看见江临川坐在椅子上,右臂缠着绷带,血迹已干涸在袖口边缘。
目光停住。
“你受伤了?”
江临川摇头:“小意外。”
“让我看看。”语气不容拒绝。
他没动。
河村走近,蹲下身,轻轻托起那只手臂。手指碰到绷带头,微微一顿。
“这是……”他低声说,“标准三级创伤包扎法。压力均匀,角度45度,收尾打结在非受力面。”
顿了顿。
“你是不是经常处理这种伤?”
空气凝固。
窗外风掠过树梢,百叶窗缝隙里的光移动了一毫米。
江临川看着他。
不答。
河村松开手,站起身,却没走。他把网球包放在桌上,拉开拉链——里面不是球拍,而是一堆老旧零件:断裂的天线、烧毁的主板、几块手工焊接的芯片。
“我在整理前任技术员留下的东西。”他说,“这台3D打印机,是他做的最后一台原型机。”
江临川睫毛轻颤。
“它不该爆炸。”河村盯着他,“电压监控系统有冗余回路。除非……人为关闭了安全协议。”
沉默蔓延。
江临川缓缓卷下衣袖,遮住绷带。
“可能是线路老化。”
“不是。”河村打断,“我检查过日志。你在凌晨三点十七分远程登录过主控端,修改了打印参数。温度提升了47%,持续时间延长两倍。你知道这会让绝缘层失效。”
江临川垂眼。
“我只是想快点做完。”
“为什么?”河村逼近一步,“你要赶什么?那个传感器,是用来监测什么的?”
问到这里,他自己也愣住了。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
这不是普通的学生项目。
从头到尾都不是。
江临川抬起眼。
眼神冷得像冬夜里的星。
“你不该管这些。”
“可你用了学校的设备。”河村声音低下去,“而且差点伤得更重。如果你当时再靠近十公分,可能就会触发高压电弧——那不是你能扛过去的。”
江临川终于开口:
“我扛得住。”
四个字,平铺直叙,却带着千钧之力。
河村看着他,忽然笑了,苦笑。
“你知道吗?上个月我也问过一个人同样的问题——‘你是不是经常处理这种伤?’”
他拉开自己衬衫袖口。
一道旧疤横贯前臂,扭曲泛白,像是被高温灼烧过。
“他没回答。第二天就消失了。”
江临川瞳孔微缩。
“谁?”
“一个自称来修设备的男人。”河村望着他,“穿的衣服跟你一样——看起来普通,但袖口缝了防静电条。他说他是工程师,可包扎伤口的方式,跟你一模一样。”
空气再次静止。
远处钟声响起,七点整。
换班时间到了。
门外传来钥匙串晃动的声音。
两人同时转身看向门口。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前。
江临川迅速起身,靠向墙角阴影。河村不动声色地合上网球包,挡在药柜前。
门开了。
实习医生探头进来:“还在忙?”
“刚结束。”河村微笑,“有个学生扭伤脚踝,我去看看。”
医生点头离开。
门关上那一刻,江临川走向窗边,准备翻出去。
“等等。”河村低声叫住他。
他停下。
“下次别用那种树脂。”河村递来一个小瓶,“会引发排异反应。尤其是长期使用的人。”
江临川接过。
药瓶冰冷。
“你怎么知道我还会再来?”
“因为你还没拿到你要的东西。”河村盯着他,“而且,你的眼神——跟那个人一样。”
“什么眼神?”
“像是在逃命。”
江临川怔住。
片刻后,他转身跃出窗外。
夜色吞没了身影。
河村站在原地,望着空荡的窗框,良久未动。
然后,他打开网球包最底层暗格,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两个男人站在一座废弃工厂前,身后是巨大的机械臂残骸。
其中一个,正是江临川。
只是更瘦,更冷,左脸有一道尚未愈合的烧伤。
背面写着一行字:
【第七号原型机损毁,目标逃脱。追踪信号中断于东京都立冰帝学园。】
河村指尖抚过那行字。
轻声说:
“原来是你。”
风穿过百叶窗,吹乱了桌上的病历纸。
新的一页即将开始。
而这场风暴,才刚刚露出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