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的滴答声在耳边放大。
像秒针切割时间。
江临川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波形,指尖悬在筋膜枪开关上方。金属外壳泛着冷光,与病房顶灯的反光重叠。他调整频率至37赫兹——接近人体神经传导速度的阈值。
手冢国光躺在那里,安静得不像他自己。
呼吸平稳,血压正常,脑电图却始终维持在浅层波动区间。医生说这是典型的创伤后意识抑制。可江临川不信。他见过太多“昏迷”背后藏着未被激活的神经回路。
他按下开关。
震动穿透肌肉层,沿着前臂神经向上传导。节奏缓慢而规律,如同试探性的叩门。
突然——
手冢的手指动了。
不是抽搐,不是反射。
是攥紧。
力道精准、克制,带着某种熟悉感,像曾经无数次握紧球拍时的姿态。他的拇指压在江临川腕骨内侧,皮肤下的脉搏与江临川同步震颤。
江临川没动。
他知道这不是巧合。
那一下握紧,是条件反射之外的东西。是记忆深处残留的动作模板,是身体比意识更早认出了什么。
监护仪发出轻微警报。
脑波曲线骤然抬升,在α与β波之间剧烈震荡。一串异常信号从枕叶扩散至额叶,仿佛沉睡的大脑被一道电流划开缝隙。
江临川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腕。
他知道,那一刻,手冢看见了。
——不是现在这个房间。
而是风。
是球场边线扬起的沙尘,被阳光晒得发烫。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砂纸打磨神经。空气中有汗水蒸发的味道,混合着橡胶与草地的气息。
还有声音。
“手冢!左边!”
“来不及了……他要放小球!”
“别让他上网!”
嘈杂中,一只手伸过来,将球拍塞进他掌心。
“你还能打。”那人说,“只要你还站在这里。”
画面碎裂。
回到现实。
手冢的手仍攥着他的手腕,但力度正在减弱。监护仪上的波形逐渐回落,仿佛刚才的波动从未发生。
江临川缓缓抽出自己的手。
皮肤上留下一圈微红的指痕。
他拿起筋膜枪,重新设定参数。振动频率调高到42赫兹,接近痛觉阈限。这一次,他将探头移向手冢颈部右侧——颈动脉窦附近,自主神经系统的关键节点。
再次启动。
震动传导进去。
一秒。两秒。
手冢的眼皮微微颤动。
不是REM睡眠期的那种自然抖动,而是快速、高频的抽动,像是大脑正在强行读取一段被封锁的数据。
江临川屏住呼吸。
他知道,触觉正在成为钥匙。
每一次振动,都是对神经通路的敲击。而手冢的身体,正以毫秒级的速度回应这些刺激。那些被压抑的记忆碎片,并未消失,只是沉入深层神经网络,等待一个足以唤醒它们的信号模式。
就像网球落地后的反弹轨迹,永远遵循最初的击球角度。
记忆不会真正丢失。
它只是改变了存储位置。
江临川取出随身携带的记录本,快速写下几行数据:
> 频率37Hz → 触发握力反应(R+0.6s)
> 脑波突增持续1.8秒,峰值位于Pz电极区(枕中线)
> 推测:触觉输入激活默认模式网络(DMN),短暂解除海马旁回抑制
他合上本子。
窗外天色渐暗。城市灯光次第亮起,映在玻璃上,像一片静止的星河。
他想起三天前第一次见到这具身体时的情景。
手术记录显示,手冢在车祸瞬间做出了保护性姿态——左臂护头,右腿支撑重心偏移。这种本能反应说明中枢指令仍在运作,即使脊髓信号已部分中断。
最奇怪的是追踪器的位置。
官方说法是植入式健康监测设备,用于运动员体能管理。但江临川发现,它的信号频段与标准医疗设备不符。它不发送心率或血氧,而是持续接收某种外部指令流。
更诡异的是,它与中枢神经节段存在物理连接——一根直径不足0.1毫米的生物导线,从C5神经根延伸至锁骨下静脉,最终接入胸腔内的微型芯片。
这不是治疗装置。
是控制接口。
而现在,脑波异常波动证实了他的猜想:这个接口不仅能接收信号,还能被特定频率的机械振动逆向激活。
换句话说——
有人通过外部手段压制了手冢的意识。
而江临川刚刚,用一把改装过的筋膜枪,撬开了第一道防线。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
远处体育馆的轮廓在暮色中浮现。穹顶灯光亮起,隐约传来击球声。那是职业训练场还在运转。一群成年人正在进行夜间对抗赛。
他闭上眼。
想象那个画面:手冢站在底线,右手持拍,眼神冷静如刀。发球动作简洁有力,球破空而出,带着旋转与压迫感。
那一瞬,他几乎能听见球落地的声音。
啪。
啪。
啪。
节奏稳定,不容置疑。
那是属于强者的呼吸方式。
江临川转身,再次打开筋膜枪。
这次,他将频率设为**51.3赫兹**。
这是他在分析过往比赛录像时提取出的数据——当手冢打出“零式发球”时,其手臂肌肉群的共振频率。
理论上,这种频率能最大程度激发运动皮层的记忆复现。
他靠近床边,将探头轻轻贴在手冢右手虎口处——那是常年握拍形成的茧区,神经末梢最为密集。
启动。
震动开始渗透。
起初毫无反应。
三秒后,手冢的食指轻轻勾了一下。
像是在寻找拍柄的位置。
紧接着,整只手慢慢收拢,五指依次闭合,形成一个完整的握力弧度。动作流畅,毫无迟滞,仿佛对面真的站着一名对手,正准备接发。
江临川盯着那只手。
他知道,这不是肌肉记忆。
是**神经重构**。
大脑正在重建被打断的信号路径。每一次振动,都在帮助它找回原本属于它的控制权。
监护仪再次报警。
脑波进入γ波区间(30-100Hz),这是高度集中注意力或记忆提取时才会出现的状态。信号源集中在左侧前额叶与顶叶交界区——正是负责决策与空间感知的核心区域。
画面再度闪现。
——暴雨中的球场。
雨水顺着发梢流下,模糊视线。球拍沉重,像浸满了水。对面是青学的迹部景吾,嘴角挂着冷笑。
“你撑不了多久。”
手冢没有回答。
他只是把球拍举过肩,准备发球。
雨太大了,每一步移动都像踩在泥沼里。但他记得落点。每一个角度,每一寸边线,都在脑海中清晰标注。
他发球。
球划出一道低平弧线,擦网而过,落地即停。
ACE。
观众席爆发出欢呼。
但他听不清。
只有心跳。
和呼吸。
和脚下这片地。
画面断裂。
现实回归。
手冢的手依然握着空气。
但胸口起伏加快,呼吸节奏变得急促。汗珠从太阳穴滑落,沿着颧骨流向耳际。
江临川收回筋膜枪。
他知道,今晚到此为止。
再继续下去,可能会引发癫痫样放电——目前神经系统的耐受度还不足以支撑长时间记忆提取。
他拔掉设备电源,收拾工具。
临走前,最后看了一眼监护仪。
脑波已恢复平静,但在最后一帧波形中,他捕捉到一个微弱的信号残留:一段重复的脉冲序列,间隔精确到毫秒级。
不像自然生物电信号。
更像是——编码信息。
他拿出手机,录下这段波形音频,转为频谱图保存。
然后熄灯离开。
走廊尽头,保安巡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江临川走进电梯,按下B2。
地下二层是医院废弃的研究中心,如今被改造成临时实验室。他租用了其中一间,用来存放从各地搜集来的神经调控设备。
推开门,灯自动亮起。
桌上摆着一台老式示波器,旁边是一堆拆解的追踪器零件。墙上贴满图表:脑区连接图、频率响应曲线、运动员神经活动对比表。
他坐下,导入刚录下的波形数据。
软件开始分析。
几分钟后,结果显示:
> 检测到隐藏调制信号(DSB-SC)
> 解码尝试中……
> 成功提取文本片段:
> **“Subject T: Memory Lock Level 3 Active”**
> **“Override Code Required: Handshake Protocol_09”**
江临川盯着屏幕。
他知道,“Subject T”指的是谁。
也知道,“Memory Lock”意味着什么。
这不是意外昏迷。
是人为封存记忆。
而“握手协议”,很可能就是唤醒的关键。
他打开另一个文件夹,里面存着数百段从不同运动员身上采集的神经信号样本。他开始筛选,寻找符合“09号协议”特征的模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凌晨两点十七分。
程序终于匹配出一段相似信号。
来源:**越前龙马,U-17集训营测试记录,第9轮对抗赛后神经系统反馈波形**。
江临川眯起眼。
越前龙马……也接受了追踪器植入?
他继续深挖资料。
发现所有参加过U-17海外特训的选手,体内均有同型号芯片登记。官方解释为“精英运动员健康管理计划”,但实际上,无人知晓其真实功能。
而现在,两条线索交汇:
手冢国光,意识封锁,触觉触发记忆碎片;
越前龙马,神经系统曾产生相同协议信号。
中间缺了一环。
是谁,在什么时候,启动了这场“记忆封锁”?
江临川站起身,走到白板前。
拿起笔,写下三个名字:
**手冢国光**
**越前龙马**
**乾贞治**
乾的数据尚未获取,但他曾在一次公开采访中提到:“我们所知的比赛,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当时没人当真。
现在看来,或许不是隐喻。
他圈住三人名字,画出连线。
然后,在中央写下两个字:
**觉醒**。
笔尖顿住。
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危险重重。一旦确认追踪器具有远程意识干预能力,就意味着整个青年网球体系可能存在系统性操控。
而他,只是一个游离在外的研究者。
没有背景,没有权限,甚至没有合法身份。
但他也有优势。
他不需要遵守规则。
也不怕打破禁忌。
他看向桌角的照片——一张泛黄的旧照,两个少年并肩站在球场边,一人拿着笔记本,一人握着球拍。
那是十年前的青梅竹马。
也是他最初研究神经记忆联动的起点。
照片背面写着一句话:
> “只要触觉还记得,我们就不会真正失去彼此。”
江临川收起笔。
明天,他要去找越前龙马。
不管对方愿不愿意。
他必须知道,那段被掩埋的真相,究竟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