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溪水般流过，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只有当事人才能感知的暗涌。马嘉祺依旧话少，但那种惊弓之鸟般的恐惧似乎在慢慢减退。他开始会在丁程鑫看报纸时，偷偷观察他，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多了几分探究和茫然。

丁程鑫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他不再刻意避开，甚至有时会“恰好”在马嘉祺偷看时抬起眼，捕捉到对方慌忙移开视线时，耳根泛起的那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红晕。

这天傍晚，丁程鑫提前结束了工作。他回到别墅时，夕阳正好，金色的余晖将整个客厅镀上一层暖意。马嘉祺没有像往常一样待在角落的沙发，而是站在那架蒙尘的施坦威钢琴前，伸出一根手指，极其轻缓地、几乎不敢触碰地，拂过光滑的黑色琴盖。

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怀念和犹豫。

丁程鑫停下脚步，没有打扰。

马嘉祺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归来，他的指尖在琴盖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慢慢缩回，垂在身侧。他低下头，肩膀微微塌了下去，像是被某种沉重的回忆压垮。

丁程鑫心中了然。他走过去，脚步声惊动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马嘉祺。

马嘉祺猛地转过身，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像是做错了事被抓到。

“想弹吗？”丁程鑫语气平淡，仿佛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马嘉祺飞快地摇头，眼神躲闪。

丁程鑫没有强求，他走到钢琴边，随手掀开琴盖。灰尘在夕阳的光柱中飞舞。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按下一个琴键。

“Do——”

清脆的单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带着一丝久未调音的微哑。

马嘉祺的身体随着这个音符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更深层的、被触动的战栗。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胶着在黑白琴键上。

丁程鑫收回手，看着他：“这架琴闲置很久了，音可能不太准。如果你不想弹，听听也可以。”

他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很快，客厅顶级的音响系统里，流淌出舒缓的古典钢琴曲。是肖邦的《夜曲》，旋律优美而带着一丝淡淡的忧郁。

音乐声响起的那一刻，马嘉祺彻底僵住了。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神放空，仿佛灵魂被这熟悉的旋律带去了很远的地方。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微微颤抖着，像是在模拟弹奏的动作。

丁程鑫没有看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一本杂志，仿佛只是随意地播放了一段背景音乐。

《夜曲》一首接一首地播放着，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客厅里被暮色和音乐填满。马嘉祺一直站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偶尔细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直到最后一首曲子结束，音响归于寂静。

马嘉祺才仿佛大梦初醒，缓缓地眨了眨眼。他转过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丁程鑫。暮色中，丁程鑫的轮廓有些模糊，看不清表情。

“……谢谢。”一个极其轻微、几乎被暮色吞没的声音，从马嘉祺唇间逸出。

丁程鑫翻动杂志的手指顿住了。

这是马嘉祺回来后，第一次，主动对他说出带有明确意义的词语。

不是恐惧的呓语，不是崩溃的道歉，而是一句……谢谢。

丁程鑫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这声感谢无足轻重。但他握着杂志边缘的指节，却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内心的震动如同海啸，表面上却波澜不惊。

晚餐时，气氛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不同。马嘉祺依旧沉默，但他握着勺子的手似乎稳了一些，偶尔会悄悄抬眼，飞快地看一眼对面的丁程鑫。

丁程鑫能感觉到那道小心翼翼的视线，他没有回应，只是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心里却像被羽毛轻轻拂过。

饭后，丁程鑫照例去了书房。他需要处理一些来自海外的高优先级文件。当他结束工作，揉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回到卧室时，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旁边还摆着两粒助眠的药片。

这不是保姆会做的事情。

丁程鑫看着那杯水和药片，愣了片刻。他拿起水杯，水温恰到好处。

他走到窗边，看向对面客房的窗户。里面亮着灯，窗帘没有完全拉拢，能隐约看到那个抱着速写本的清瘦身影，坐在窗前的侧影。

丁程鑫举起水杯，对着那个方向，微微示意，然后仰头将水和药片一起服下。

水的温度，顺着喉咙，一直暖到了心里。

他知道，那层坚冰，正在以他能够感知的速度，一点点融化。而冰层下包裹着的，是他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探出触角的……哥哥。

这一夜，丁程鑫睡得很沉，没有噩梦。

第二天是周末，丁程鑫没有去公司。他起床时，发现马嘉祺已经坐在客厅里了，速写本摊在膝盖上，却没有在画。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看到丁程鑫下楼，马嘉祺立刻低下头，手指紧张地抠着速写本的边缘。

丁程鑫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

马嘉祺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将速写本递到了丁程鑫面前。他递出的，是翻开的那一页。

上面画的，不再是象征性的符号或景物，而是一张清晰的人像。

是丁程鑫。

不是少年时的侧影，而是现在的他。穿着西装，坐在书桌前处理文件的样子，眉宇间带着掌控一切的冷峻和疲惫。画得极其传神，连他微蹙的眉头和眼底不易察觉的纹路都细致地勾勒出来。

在画像的右下角，依旧是那个小小的、小心翼翼的“MQ”。

马嘉祺看着丁程鑫，眼神里充满了紧张和不安，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

丁程鑫看着画上的自己，看了很久。然后，他抬起眼，对上马嘉祺忐忑的目光。

“画得比我本人好看。”丁程鑫说，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马嘉祺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似乎不确定这是夸奖还是别的。

丁程鑫却伸出手，不是去拿速写本，而是极其自然地，揉了揉马嘉祺柔软的发顶。

“下次把我画温柔点。”他淡淡地说完，收回手，转身走向餐厅，“吃早餐。”

马嘉祺僵在原地，感受着头顶残留的、短暂却清晰的触感。那触感不带有任何惩罚或占有的意味，只有一种……他无法准确描述的暖意。

他低下头，看着速写本上丁程鑫的画像，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一直紧绷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丝。

他看着丁程鑫走向餐厅的背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合上速写本，慢慢地跟了上去。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短暂地交叠在一起。

（第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