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发生在黎明的、关于“洁净”与“允许”的冲突,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马嘉祺封闭的内心世界里激起了难以平息的涟漪。
接下来的几天,他依旧沉默,依旧会在丁程鑫突然提高音量时瑟缩,依旧吃得很少,睡眠很浅。但某些细微的东西,确实在改变。
他抱着速写本的时间更长了,笔下的线条不再仅仅是锁链、囚鸟和破碎的眼睛。丁程鑫在某天清晨,发现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张新的画。画的是窗外掠过的一只麻雀,动态抓得很好,带着一丝笨拙的生机。
更让丁程鑫心头微动的是,有一次他深夜从书房出来,看到客房的灯还亮着,门虚掩着。他走近些,听到里面传来极其轻微、断断续续的哼唱。是一段很旧的调子,旋律简单,带着一种遥远的忧伤。丁程鑫记起来,那是马嘉祺母亲生前常常哼唱的摇篮曲。
他没有进去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听着那微弱得几乎要被夜色吞没的哼唱,直到里面重新归于寂静。
信任的建立缓慢得如同冰川移动,但丁程鑫能感觉到,那坚冰之下,有暖流在悄然涌动。
这天下午,丁程鑫需要外出参加一个无法推脱的重要签约仪式。离家前,他站在玄关,看着安静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马嘉祺。
“我出去一趟,晚上回来。”丁程鑫说道,语气平常得像是在交代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马嘉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头,没有任何表示。
丁程鑫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但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直到大门合拢。
签约仪式很顺利,对方公司老总热情地邀请共进晚餐,被丁程鑫以另有要事为由婉拒了。他归心似箭,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那栋空旷冰冷的别墅,因为多了一个人,竟成了他迫不及待想要回去的所在。
当他乘坐专属电梯直达顶层公寓,推开家门时,迎接他的是一片黑暗和寂静。
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立刻打开灯,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客厅——空无一人。
“马嘉祺?”他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没有回应。
一种熟悉的、如同十年前那般失去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快步走向客房,猛地推开门——
里面同样空荡,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仿佛无人住过。那个速写本,也不在原来的位置。
丁程鑫的心脏像是被瞬间冻结。他又走了?再一次,不告而别?
巨大的失落和愤怒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猛地一拳砸在门框上,指骨传来尖锐的痛感。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什么。
在客厅通往露台的玻璃门角落,有几只铅笔,静静地躺在那里。而露台的窗帘,微微晃动了一下。
丁程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放轻脚步,走向露台。
推开玻璃门,晚风带着初夏的微凉拂面而来。然后,他看到了那个身影。
马嘉祺蜷缩在露台角落的一个巨大懒人沙发里,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似乎睡着了。他的怀里,紧紧抱着那个速写本,脸颊侧贴着封皮,呼吸清浅均匀。露台柔和的景观灯勾勒出他柔和的睡颜,比起醒时的惊惶麻木,此刻的他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脆弱的美好。
他没有走。
他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待着。
这个认知让丁程鑫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随之涌上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庆幸和酸涩的情绪。他是因为自己不在,所以感到不安,才躲到这里来的吗?
丁程鑫没有惊动他,只是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了他很久。
晚风吹动马嘉祺额前的碎发,他无意识地动了动,往毯子里缩了缩,怀里的速写本抱得更紧。
那一刻,丁程鑫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彻底软化下来。他走过去,动作极其轻柔地,将滑落一半的毯子重新拉上来,仔细地掖好。
他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马嘉祺露在毯子外的手背,一片冰凉。
丁程鑫皱了下眉,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轻轻地盖在了马嘉祺身上的毯子外面。
做完这一切,他正准备离开,目光却落在了那个被马嘉祺紧紧抱在怀里的速写本上。本子没有完全合拢,露出里面画纸的一角。
鬼使神差地,丁程鑫极其小心地、用不会惊醒他的力道,轻轻抽出了那张画纸。
借着露台昏暗的光线,他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不是鸟,不是锁链,也不是破碎的眼睛。
纸上用铅笔细细地描摹了一个少年的侧影。少年穿着干净的衬衫,坐在窗边看书,阳光落在他身上,神情专注而安静。画的右下角,有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辨认的签名缩写——MQ。马嘉祺名字的缩写。
而那个少年的侧脸轮廓……丁程鑫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年少时的他自己。
一幅存在于马嘉祺笔下的、他从未知晓的,属于过去的、宁静的瞬间。
丁程鑫拿着那张薄薄的画纸,站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晚风吹动他手中的纸张,发出轻微的哗啦声,也吹乱了他此刻汹涌澎湃的心绪。
所以,在那些他自以为只有欺凌和恶语相向的岁月里,在马嘉祺沉默的外表下,也曾这样安静地注视过他吗?
他将画纸小心翼翼地塞回速写本,将本子轻轻放回马嘉祺怀中,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他回到室内,没有开灯,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在黑暗中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如同他此刻无法平静的心潮。
他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露台传来细微的响动。
马嘉祺抱着速写本,睡眼惺忪地站在玻璃门口,身上还裹着那条毯子和他的西装外套。他似乎刚醒,眼神还有些迷茫,在看到黑暗中沙发上的丁程鑫时,他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地想要把怀里的速写本藏到身后。
“醒了?”丁程鑫按灭了烟,声音有些沙哑。
马嘉祺点了点头,站在原地,有些无措。
丁程鑫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他没有问关于那幅画的事情,只是看着他身上属于自己的西装外套,轻声说:“外面凉,以后睡觉回房间。”
马嘉祺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外套,又抬头看看丁程鑫,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
那一声细微的回应,却像一颗投入丁程鑫心湖的石子,荡开了层层涟漪。
他伸出手,不是去碰马嘉祺,而是将他滑落肩头的西装外套往上拉了一下,整理好。
“饿了吗?想吃什么?”丁程鑫的语气,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自然而然。
马嘉祺抱着速写本,微微摇了摇头,但迟疑了一下,又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丁程鑫看着他这矛盾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样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我去让厨房做点清淡的。”
他转身走向厨房,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像往日那般沉重冷硬。
他知道,那层坚冰,正在以一种缓慢但不可逆转的速度,悄然融化。而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春暖花开。
(第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