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尚未完全驱散夜的凉意,丁程鑫被一阵极其轻微、却持续不断的窸窣声惊醒。他睡眠很浅,尤其是在马嘉祺回来之后。
声音来自客房方向。
丁程鑫立刻清醒,悄无声息地起身下床。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一条缝隙。
走廊尽头,客房的门敞开着,里面的灯光倾泻出来,在地上拉出一道狭长的光带。
一个单薄的身影正蹲在客房门口,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努力地擦拭着什么。是马嘉祺。
丁程鑫微微皱眉,轻轻走了过去。
靠近了,他才看清,马嘉祺面前的地板上,有一小滩已经干涸发暗的污渍,像是……血?而他正用一块湿毛巾,拼命地、近乎疯狂地擦拭着那块地板,动作急促而慌乱,嘴里反复念叨着模糊不清的词语:
“干净……要弄干净……不能留痕迹……会被发现……”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那块污渍其实已经很淡了,但他仿佛看不到,只是固执地、用力地擦着,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手背上似乎还有几道新鲜的、细小的划痕。
丁程鑫的心猛地一沉。他蹲下身,声音尽量放得平缓:“马嘉祺?”
马嘉祺像是被雷击中一般,身体剧烈地一颤,手中的毛巾掉在地上。他猛地回过头,脸上毫无血色,眼神涣散,充满了惊惧和一种做错事被逮住的恐慌。
“对不起……我马上弄干净……对不起……”他语无伦次地道歉,甚至下意识地想要用手去抠那块几乎看不见的污渍。
“别弄了!”丁程鑫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触手一片冰凉,并且能感觉到他脉搏快得吓人。“这点脏没关系。”
“不……不行的……”马嘉祺用力摇头,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混合着绝望,“不干净……会被惩罚……会关黑屋子……没有光……没有声音……”
黑屋子?惩罚?
丁程鑫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紧紧握着马嘉祺冰冷颤抖的手腕,看着他因为对“不干净”和“惩罚”的极端恐惧而濒临崩溃的样子,那个关于“琉璃阁”和A先生的调查报告内容瞬间涌入脑海——一套完整的‘奖惩’机制,用以确保‘收藏品’的绝对顺从。
所以,仅仅是可能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痕迹,就会引发他如此剧烈的创伤后应激反应?那个A先生,究竟对他进行了怎样非人的“规训”?
“看着我,马嘉祺!”丁程鑫用力,迫使马嘉祺抬起泪眼模糊的脸,“这里没有黑屋子,没有人会因为你弄脏地板而惩罚你!听清楚了吗?”
马嘉祺怔怔地看着他,眼神混乱,仿佛无法理解这些话。恐惧已经彻底攫住了他的理智。
丁程鑫看着他这副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他不再试图用语言说服,而是手臂用力,直接将马嘉祺从地上拉了起来,半抱半扶地将他带离那片被他反复擦拭的地板,带进了客房的浴室。
“看着。”丁程鑫打开浴室的灯,明亮的光线瞬间驱散了角落的阴暗。他拿起洗手台上一个精致的琉璃皂液瓶,毫不犹豫地松手。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浴室里回荡,琉璃碎片和粘稠的皂液溅了一地,一片狼藉。
马嘉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浑身一抖,惊恐地看着地上的碎片,又看看丁程鑫,脸色惨白如纸,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蜷缩。
丁程鑫却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不让他逃避。他指着地上那摊远比门口血迹刺眼得多的狼藉,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看清楚了!这才叫弄脏!这才叫需要收拾!”
他盯着马嘉祺惊恐失措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锤击:“在这里,你可以打碎任何东西,可以弄脏任何地方!没有人会因此惩罚你,关你禁闭!我允许的!”
马嘉祺的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地上那片狼藉,又看看丁程鑫那双燃烧着某种决绝火焰的眼睛,巨大的认知冲突让他的大脑几乎宕机。他习惯了绝对的洁净和规整,任何一点瑕疵都可能招致可怕的后果。可眼前这个人,却亲手打碎了东西,并告诉他这是被允许的?
他眼中的恐惧慢慢被一种极致的茫然和混乱所取代。他看不懂,无法理解。
丁程鑫松开他的手,转身走出浴室,很快拿来了清扫工具。他没有叫佣人,而是亲自蹲下身,开始清理那些琉璃碎片和皂液。
他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笨拙,但他做得很认真,将碎片一块块捡起,用抹布擦拭着地面。
马嘉祺僵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丁程鑫——这个在他认知里高高在上、应该被绝对服从的“主人”——此刻正屈尊降贵地清理着他亲手制造的混乱。
这完全颠覆了他过去七年被灌输的所有规则。
丁程鑫清理干净地面,站起身,将碎片扔进垃圾桶,然后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冲洗着手上粘腻的皂液。水流声哗哗作响。
他透过镜子,看着身后依旧僵立不动、眼神空洞茫然的马嘉祺。
“过来。”丁程鑫说。
马嘉祺身体一颤,迟疑地、缓慢地挪动脚步,走到他身边。
丁程鑫关掉水龙头,拿起一块干净的毛巾,拉过马嘉祺的手。马嘉祺的手指冰凉,还在细微地颤抖,手背上那几道新鲜的划痕在浴室明亮的灯光下格外清晰。
丁程鑫用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手上的污渍和血迹,动作轻柔,与他刚才打碎东西时的决绝判若两人。
“疼吗?”他问,目光落在那些划痕上。
马嘉祺怔怔地摇头,看着丁程鑫为他擦拭手指,眼神里的茫然更深了。这种轻柔的、不带任何情欲或惩罚意味的触碰,对他而言,陌生得可怕。
丁程鑫擦干净他的手,将毛巾放回原处。他看着马嘉祺依旧苍白的脸,和他那双因为泪水洗涤而显得格外清透,却盛满了困惑的眼睛。
“记住我今天说的话,”丁程鑫看着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在这里,你是自由的。你可以犯错,可以弄脏,可以打碎东西。你的存在本身,不需要任何条件。”
他抬手,这一次,动作极其缓慢,给了马嘉祺足够的时间反应。他的指尖,轻轻拂开了马嘉祺额前被冷汗濡湿的碎发。
马嘉祺的身体依旧僵硬,但他没有躲闪。他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丁程鑫,那双空洞的眸子里,仿佛有坚冰碎裂的细微声响。
丁程鑫收回手,转身走出浴室。
“天还没亮,再睡一会儿。”
他离开客房,轻轻带上了门。
门内,马嘉祺缓缓抬起手,摸了摸刚才被丁程鑫指尖拂过的额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度。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干净的手背,又看了看不远处垃圾桶里折射着微光的琉璃碎片。
他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