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依旧在沉默中进行,但空气里似乎有某种东西在悄然改变。马嘉祺依旧吃得很少,动作机械,但他偶尔会极其快速地抬眼看了一下丁程鑫,又在他察觉之前迅速垂下眼帘。那种小心翼翼的窥探,比起之前全然死寂的顺从,多了一丝活气。
丁程鑫不动声色,心里却微微松动。他注意到马嘉祺将那个速写本放在了手边触手可及的位置,仿佛那是一件重要的护身符。
饭后,丁程鑫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书房,而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拿起一份报纸,似乎打算消磨一些时间。马嘉祺则依旧坐在昨天那个靠窗的位置,抱着速写本,却没有打开,只是望着窗外发呆。
阳光很好,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甚至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丁程鑫翻过一页报纸,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宁静:“我记得你小时候,画过院子里那棵老银杏。”
马嘉祺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抱着速写本的手指收紧。他没有回应,但也没有露出特别抗拒的神色。
丁程鑫继续说着,目光没有离开报纸,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秋天的时候,叶子金灿灿的,落了一地。你蹲在那里画了很久,后来还因为着凉发烧了。”
那是马嘉祺刚来丁家不久的事情。丁程鑫当时躲在二楼的窗帘后面,看着那个瘦弱的少年固执地坐在满地落叶中,冻得鼻尖发红也不肯离开,只为了捕捉夕阳下叶片最后的光泽。他心里莫名地烦躁,觉得这个突然出现的哥哥既古怪又碍眼,却忍不住一次次偷看。
马嘉祺缓缓地转过头,看向丁程鑫,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回忆的迷茫。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微微动了动,但最终只是抿紧了唇,将视线重新投向窗外。
丁程鑫没有期待他立刻回应。他知道,记忆的闸门需要慢慢撬动。他放下报纸,站起身:“我去书房处理点事情。你……随意。”
他没有限制马嘉祺的活动范围,将这栋庞大别墅的空间对他开放。
整个上午,丁程鑫都在书房里与海外分部进行视频会议。他处理公务时雷厉风行,言辞犀利,与在面对马嘉祺时的克制耐心判若两人。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注意力始终分了一缕在外面。
会议中途休息,他起身去茶水间,经过二楼走廊时,目光不经意地瞥向客厅。
他看到马嘉祺并没有待在原来的位置。他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阳光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他微微仰着头,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和远处起伏的山峦线条,一动不动。
那一刻,他的背影不再蜷缩,挺直而单薄,仿佛一尊渴望融入光明的苍白雕塑。丁程鑫甚至能想象到他脸上可能出现的、类似于向往的神情。
他没有打扰,悄无声息地退回了书房。
下午,丁程鑫收到林哲发来的加密信息。关于“琉璃阁”和A先生的调查有了新的进展,虽然核心身份依旧成谜,但锁定了几条可能的财务流向和几个与A先生关系密切的中间人。林哲请示是否需要采取进一步行动。
丁程鑫回复:继续深挖,按兵不动,不要打草惊蛇。
他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名字,而是足以将对方连根拔起、永无翻身之日的铁证。在商场上,他向来善于等待最佳时机,给予对手致命一击。这一次,为了马嘉祺,他更有耐心。
处理完公务,丁程鑫再次来到客厅。马嘉祺已经坐回了角落的沙发,速写本摊开在膝盖上,铅笔在纸面上缓慢地移动着。
丁程鑫没有靠近,只是在远处的单人沙发坐下,拿起一本商业周刊,目光却落在马嘉祺低垂的侧脸上。
他发现,当马嘉祺沉浸在绘画中时,他身上那种惊惶不安的气息会淡去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的宁静。这让他看起来,更像丁程鑫记忆里的那个少年。
时间在笔尖与纸张细微的摩擦声中流逝。
忽然,马嘉祺停下了笔。他抬起头,眼神有些游离,似乎在寻找什么。他的目光掠过客厅,最终落在了角落里的立式钢琴上。那架施坦威钢琴如同一个沉默的黑色巨人,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已经很久没有人弹奏了。
他的视线在那架钢琴上停留了足足有十几秒,眼神复杂,带着一种遥远的、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的怀念,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痛苦。
丁程鑫心中一动。他几乎忘了,马嘉祺的母亲曾是一位颇有才华的钢琴教师。马嘉祺小时候,似乎也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钢琴,甚至弹得很好。只是来到丁家后,他再也没有碰过琴键。
是因为触景生情?还是因为……别的?
马嘉祺很快收回了目光,重新低下头,看着速写本上的画,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丁程鑫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这个细节默默记下。
傍晚时分,丁程鑫接了一个电话,是某个合作公司的老总,声音洪亮,带着生意人特有的热情。丁程鑫靠在沙发上,语气平淡地应对着。
或许是对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了出来,有些响亮。坐在角落的马嘉祺在听到那陌生的、带着些许命令口吻的男声时,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手中的铅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猛地蜷缩起身体,双手抱住头,将脸埋进膝盖里,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细微地发抖。
电话那头的人还在说着什么,丁程鑫已经听不清了。他看着马嘉祺应激的反应,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王总,我现在有点事,晚点回复你。”他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对方,挂断了电话。
客厅里骤然安静下来。
丁程鑫看着那个蜷缩在沙发角落,因为陌生男声而恐惧颤抖的身影,心脏像是被浸入了冰水之中,寒意刺骨。这种对特定声音、对命令语气的条件反射般的恐惧,再次印证了林哲调查信息的真实性。
他没有立刻过去,他知道此刻的任何靠近都可能加剧马嘉祺的恐惧。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等待着,直到马嘉祺身体的颤抖渐渐平复下来。
然后,他起身,去厨房倒了一杯温热的牛奶。
他走到沙发边,将牛奶放在马嘉祺面前的茶几上。玻璃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叩”声。
马嘉祺受惊般抬起头,眼睛里还残留着未散的红血丝和惊惧。
“喝了,会好睡点。”丁程鑫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定的力量。他没有说“别怕”,也没有追问,只是递上了一杯温暖的牛奶。
马嘉祺怔怔地看着那杯乳白色的液体,又看了看丁程鑫。他眼中激烈的恐惧慢慢褪去,重新变回那种茫然的空洞,但似乎,又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东西。
他慢慢地伸出手,捧住了那杯牛奶。温热的触感从杯壁传递到他冰凉的指尖。
他没有喝,只是那样捧着,仿佛在汲取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丁程鑫看着他低垂的脖颈,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他抑制住内心翻涌的暴戾和心疼,转身离开了客厅。
他知道,修复之路漫长而艰难,每一步都如同在薄冰上行走。但至少,今天,他看到他画了画,看到他站在窗前仰望天空,也看到了他因为一杯牛奶而微微愣怔的眼神。
冰层之下,仍有活水。这就够了。
夜深了,丁程鑫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准备回卧室。经过客房时,他发现门缝下透出微弱的光线。
他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敲门,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
里面很安静。
他不知道马嘉祺是睡着了,还是依旧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抱着那个速写本,独自对抗着记忆里的恶魔。
他只是在门外站了很久,像一个沉默的哨兵。
然后,他轻轻抬手,极轻地触碰了一下冰冷的门板,仿佛隔空传递一丝无言的守护。
这才转身,走进了属于自己的、无边冷寂的黑暗里。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