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

自那日后，百里东君去藏书楼的时间明显多了。他不再只看酿酒杂书，而是开始啃那些艰深的医典、毒经，甚至小心翼翼地翻看温珞玉嫁妆里带来的、关于西南蛊术的只言片语的古老手札。他看得半懂不懂，却异常执着。

同时，他往梨花坳跑得更勤了，几乎成了执念。他总觉得，莲星还会回来。他得等她，守着她可能再次出现的地方。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埋头医书、徘徊梨花坳的时候，镇西侯府暗中的力量，已经在他当日提及的“梨花坳”附近，悄然布下了眼线。百里洛陈和百里成风可以不管江湖闲事，但任何可能威胁到乾东城、尤其是可能接近他们宝贝孙子/儿子的人或事，都必须查清底细。

一场由少年怜惜之心引发的波澜，正在平静的镇西侯府下，悄然扩散。

暗河深处，慕莲星刚结束一次任务。

目标是个贪赃枉法、虐杀百姓的酷吏。她扮作求助的孤女接近，在那恶吏色眯眯地抓住她手腕时，指尖的“蚀髓蛊”无声无息地渗入。三个时辰后，目标在极致的痛苦和恐惧中，化为了一滩血水。

任务完成得很干净，赏金丰厚。

但她回到房间时，脸色比平日更苍白几分。催动蚀髓蛊消耗不小，更重要的是，每次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杀人，哪怕对方罪有应得，她心里都会泛起一阵寒意和自我厌恶。这就是“菩萨鬼”——表面柔弱悲悯，下手却狠辣无情。

谢今朝谢今朝已经回来了，正在闭目调息，身上带着新鲜的血腥味。感受到她回来，睁开眼，看到她难看的脸色，皱起眉：“又难受了？”

慕莲星“没事。”慕莲星摇摇头，走到她身边坐下，习惯性地靠在她肩上，汲取那令人安心的温度和气息，“姐姐，我今天……又想起那个人了。”

谢今朝谢今朝身体微僵：“百里东君？”

慕莲星“嗯。”慕莲星闭上眼睛，“他眼睛真干净啊……好像永远都不会被弄脏。我留的东西……他可能根本发现不了吧。”

谢今朝“发现了又如何？”谢今朝声音低沉，“他是镇西侯府的独孙，老字号温家的外孙。我们呢？暗河的杀手，见不得光的老鼠。他的世界太亮了，照过来，只会让我们无所遁形，死得更快。”

道理慕莲星都懂。可那个少年小心翼翼扶着她胳膊、眼神纯净担忧的样子，就像一颗投入黑暗深潭的小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那是她冰冷杀戮生涯里，唯一一抹不掺杂任何目的、纯粹得令人心颤的温暖。

慕莲星“我知道。”她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谢今朝的衣角，“我只是……有点忘不掉。”

谢今朝谢今朝沉默了很久，最后伸手，轻轻揽住她单薄的肩膀：“那就记着。但记在心里就好。莲星，我们这种人，不配拥有光，能远远看一眼，偷一点暖意，已经是奢侈了。”

慕莲星没有反驳。她靠在姐姐怀里，听着对方平稳的心跳，慢慢平复心绪。

她是“菩萨鬼”，是暗河最锋利的刀之一。她手上沾满鲜血，背负着万蛊母的诅咒，身不由己。百里东君是云端之上的小侯爷，前途光明，众星捧月。

两条线，一次意外的交错，已是命运最大的仁慈。再多的奢望，都是引火烧身。

可是……心动了，就是心动了。哪怕只有一瞬，哪怕注定无果。

她在谢今朝怀里，悄悄攥紧了袖中那朵早已干枯的梨花。那是她逃离梨花坳前，匆忙摘下的。如今是她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唯一一点关于百里东君的凭证。

而远在乾东城的百里东君，正对着一本艰深的《蛊术》皱眉苦读，腰间挂着那个被她刻意“遗落”在草丛深处、最终被他“偶然”发现的紫色香囊，里面宁神的香气，伴他入眠。

他不知道送香囊的人双手沾血，正在黑暗深渊中挣扎。她也不知道，那个她以为只会“偶然”发现礼物的少年，正为了她随口提及的“病症”，开始涉足一个全新的、危险而未知的领域。

两条线，短暂交汇后，各自延伸向截然不同的命运轨迹。

但交汇时的那一点星光，却已足够照亮彼此生命中某个幽暗的角落，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