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由无数根细密柔软、带着冰凉触感的白色羽毛层层覆盖形成的羽袖,是直接从她臂骨血肉中生长出来的特征之一,根本无法像普通布料那样撕扯。
她蹙了蹙眉,转而伸手,“刺啦”一声,利落地从迟逢砚那青色衣袖上,撕下了一条干净的长布条。
迟逢砚感受着袖口传来的撕裂感,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带着调侃的虚弱笑意:“这种时候……在那些话本子里,女主角不都该是扯自己的衣裙衣袖,来给受伤的男主角包扎吗?”
阿纳斯塔西娅正低头专注地为他清理伤口、缠绕布条,闻言,动作不停,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羽毛并不止血。”
“羽毛?” 迟逢砚脸上那点调侃的笑意瞬间凝固,带着一丝真切的不解,“哪来的羽……”
他的话戛然而止。
通过玄朏共享的视野,他能清晰地“看到”她那双臂之上,并非他一直以来所以为的、只是造型奇特的宽大袖袍,而是两片由无数纯净白羽构成的、仿佛天生便长在她身上的华丽羽翼的一部分,此刻正因为她的动作而微微拂动。
瞬间,关于她身份的认知,关于她的些许过往,以及她偶尔流露出的、与非人相关的特质,都在他脑海中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清晰无比的答案。
那并非装饰。
那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他沉默了。
阿纳斯塔西娅没有理会他的沉默,只是熟练地为他打好最后一个结,确保血已止住,才松开手,向后退开一步,恢复了那副惯常的、带着疏离的姿态,仿佛刚才那个失控落泪、紧紧抱住他的人只是幻觉。
唯有她微微泛红的眼角,和迟逢砚手腕上那条来自他自身衣袖的、染着点点殷红的布条,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现在知道怕了?” 阿纳斯塔西娅抬起眼。
然而,迟逢砚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低哑的、带着颤抖的询问:“栖夜……当初,疼吗?”
话一出口,他心底便是一阵懊悔。这问的是什么蠢话!生生撕裂血肉,重塑形体,怎么可能不疼?
“我不是……我,我是说你的伤,我……” 他语无伦次地想要解释,想要收回那句可能触及她痛处的问话,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罕见的慌乱。
阿纳斯塔西娅看着他这副笨拙焦急、生怕刺痛她的模样,看着他腕间那圈由他自身衣袖裁下的、染着他鲜血的布条,再听着他那句颠三倒四却核心清晰的问话……
她原本竖起的、准备迎接审视或怜悯的心防,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沉默了片刻。
却听到他用一种放弃了所有掩饰、带着清晰痛楚的声音,低低地说:“栖夜,我心疼。”
不是惧怕,不是好奇,而是……心疼。
为她曾经承受的痛苦而心疼。
阿纳斯塔西娅怔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眼覆白绸、清瘦苍白的青年,看着他因失血而微抿的嘴唇,看着他脸上那毫不作伪的、为她而起的痛惜……
她忽然发现,自己那点因为暴露了非人特征而生出的、隐秘的恐慌和尖锐的防备,在他这句直白到有些傻气的“心疼”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微微偏过头,避开了他那即使蒙着眼也仿佛能穿透灵魂的“注视”,声音里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轻的波动:“……早就忘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那真的只是一段被岁月尘封、无关紧要的记忆。
可她又怎么会忘?
那生嚼鸾鸟蛋的瞬间,尖锐的碎片是如何割裂她的喉咙,带着血腥气混着生涩的蛋液被强行吞咽下去,每一寸食道都像是被刀片刮过。
紧接着,是那力量在体内爆开的、如同岩浆奔流般的焚烧感。
属于凡人的血液在沸腾、蒸发,骨骼在哀鸣中重塑,血肉在融化后新生……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都像是在地狱的业火中被反复灼烧、撕裂、再强行粘合。
那是一种足以让任何意志崩溃的极致痛苦。
可她当时没有管。
也没有时间喊疼。
父母的尸体还悬在城墙之上,族人的鲜血还浸润着故土,仇恨的火焰在她心中燃烧得比那神力焚身更加炽烈!
她必须活下来。
必须获得力量。
必须……让那些背叛者,付出代价!
那场撕心裂肺的蜕变,与其说是新生,不如说是一场以复仇为唯一目的的、残酷的献祭。疼痛,只是这场献祭中最微不足道的祭品。
所以,不是忘了。
而是那份疼痛,早已被她强行碾碎,融入了复仇的意志,化作了支撑她活下去、走下去的养料。
如今被迟逢砚这般小心翼翼地、带着心疼问起,那早已被深埋的、属于“阿纳斯塔西娅·栖夜”作为“人”时所感受到的恐惧与痛苦,仿佛才后知后觉地、泛起一丝细微的、迟来了太久的涟漪。
但她不会说。
有些路,注定只能一个人走。
有些痛,注定只能一个人尝。
她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回他包扎好的手腕上,用更加冰冷的语气,试图将方才那片刻的松动彻底掩盖:“血止住了就回去。药……够了。”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僵硬地伸出手,近乎粗暴地掰开他那只未受伤的手,将一样东西塞进了他的掌心。
那东西触手微凉,带着与她羽袖同源的、月华般的光滑质感,但细摸之下,却能感受到编织的纹路有些……歪歪扭扭,甚至有几处显得过于紧密或松散。
“这是什么?”迟逢砚微微怔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奇特的触感,轻声问道。
阿纳斯塔西娅别开脸,语气生硬,带着一股欲盖弥彰的别扭:“她说保平安,让我也做一个给你。”她顿了顿,像是为了撇清关系般飞快地补充:“爱要不要。”
迟逢砚的指尖在那歪斜的纹路上停留了许久。通过玄朏的视野,他能“看”清那是一条用料极其珍贵、编织手法却堪称笨拙的头绳。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是如何与那些柔韧的丝线“搏斗”了整整一个下午,才勉强完成了这件作品。
他唇角微扬将那头绳轻轻握紧,然后抬起手,指向自己脑后束着墨发的那根、已经有些陈旧磨损的普通白色绸带,语气温和地请求:“既然这样的话……帮我把现在这根换下来吧?”
他微微偏过头,将系着结的后脑方向朝向她,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的坦然:“我看不见。”
就在迟逢砚提出请求的瞬间,玄朏那唯恐天下不乱的精神波动立刻在他脑中响起,带着十足的戏谑:【啧啧,借我的眼睛是能‘看见’那头绳,可惜啊~没法自己动手扎头发是吧?啧啧啧,你瞧瞧这叫什么?这叫——没、眼、看~!】
迟逢砚耳根控制不住地泛起薄红,在心底低斥了一句:“……闭嘴!”
阿纳斯塔西娅并未察觉这一人一蛇的无声交流。
她看着他递来的、那根歪歪扭扭的头绳,又看了看他脑后那根旧发带,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动作有些生疏地,去解他原来的发带结。
她的手指偶尔会不经意地擦过他颈后的皮肤,带着微凉的触感,引得他脊背微微绷紧。她从未替人束过发,动作显得笨拙而小心翼翼,生怕扯痛了他。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将那头绳系好。
迟逢砚能清晰地“看到”结果——那束起的发髻确实有些歪斜,几缕墨发不听话地散落鬓边,配上那歪扭的头绳,实在算不上齐整,甚至有些……稚气的笨拙。
然而,他却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歪斜的发髻,脸上漾开一抹极其温柔的笑意,轻声赞道:“很好看。”
阿纳斯塔西娅看着他脸上那毫不作伪的、甚至带着点满足的笑容,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抿了抿唇,低声道:“……歪的。”
“嗯,”迟逢砚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笑意却更深了些,语气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偏爱,“歪的也好看。”
玄朏在他腕间默默盘紧身体,内心疯狂腹诽:没救了,这滤镜起码有八百层厚!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日益精进!
但这一次,它没有出声打扰。
阿纳斯塔西娅觉得不能再待在他身边了,那歪斜的发髻和他脸上满足的笑容都让她心头莫名发烫,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