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血带来的眩晕让他身形微微摇晃，他却固执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想要去触碰她，最终却只是无力地攥成了拳头，垂在身侧。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回去养养……就好了。”
“……呵。” 阿纳斯塔西娅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猛地出手，攥住了他那只紧握成拳、骨节泛白的手腕：“不疼？那刚刚……是什么声音？”
她的指尖冰凉，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腕骨。
迟逢砚任由她攥着，白色绸带下的面容看不出情绪，只有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了一丝隐忍。他偏了偏头，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无赖的茫然：“有声音吗？”
玄朏盘在一旁的阴影里，内心疯狂刷过一片【#*■×】——死装！你就继续装！
“迟逢砚！” 阿纳斯塔西娅连名带姓地吼出声，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慌。
“嗯？” 他依旧应着，声音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里。
“……我不喜欢你。” 她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像是要说服他，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知道。” 他回答得很快，几乎没有迟疑。
“你以前就告诉过我。” 他甚至还补充了一句，语气平静得可怕。
“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她像是被他的平静彻底激怒，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可能的决绝：“你没有必要因为我这样！不值得！”
她吼出了那句最伤人也最自伤的话。
这一次，迟逢砚沉默了。
过了好几秒，就在阿纳斯塔西娅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却忽然抬起了头。
他唤了她的名字。
不是“栖夜”，不是“西娅”，而是那个完整地、承载了她所有过往与身份的——
“阿纳斯塔西娅·栖夜。”他清晰地唤出她的全名，然后，用那蒙着白绸的“目光”“凝视”着她：“你又怎么知道，我不甘愿呢？”
“可就是因为甘愿！”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我不想欠你！”
“你不欠我什么。” 他斩钉截铁地打断她，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灵魂的重量：“从来都不欠。”
所有的付出，所有的伤痛，皆因他甘之如饴。
她可以不爱他，可以推开他，却无法剥夺他……甘愿的权利。
这无声的宣告，比任何誓言都更让她感到无力和……恐慌。
迟逢砚那句“你不欠我什么”，像是一根最终压垮了她的稻草。
她可以面对他的固执，他的隐瞒，甚至是他带着算计的温柔。
她可以用冷言冷语将他推开，用愤怒和指责筑起高墙。
可唯独这份不求回报、甚至不给她任何偿还机会的“甘愿”，让她所有的防御都变得可笑，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徒劳。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她金色的眼角滚落，划过苍白的脸颊，留下了一道湿凉的痕迹。
迟逢砚通过玄朏的视野，“看”到了那滴泪。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滴泪仿佛不是落在地上，而是砸在了他的心口，滚烫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几乎是慌乱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尖颤抖着，想要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
可他指尖的触碰，非但没有止住那泪水，反而像是打开了某种闸门。
更多温热的泪珠争先恐后地涌出她的眼眶，无声地、汹涌地向下坠落。她没有发出任何啜泣的声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泪水肆意流淌，那双总是盛着冰冷与疏离的金色瞳孔，此刻被水光浸染得一片模糊，里面充满了无处安放的痛苦、迷茫，还有一种深深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无力感。
她为什么会哭？
她不知道。
是因为气他的不爱惜自己？
是因为恨他的“甘愿”让她背负了更重的东西？
还是因为……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内心深处，早已习惯了这份沉默的守护，以至于当他真的可能因此而消散时，感到了灭顶般的恐惧？
迟逢砚的指尖停滞在半空，感受着她脸颊上冰凉的湿意，那温度几乎要将他灼伤。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脆弱得如同即将碎裂的琉璃。
他张了张嘴，想说“别哭”，想说“对不起”，可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迟逢砚僵在原地，被那无声的泪水灼得不知所措时，玄朏焦急的精神波动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抓狂：
【<*$%#>！你别光擦呀！你抱啊！抱她！抱紧她！这还要我教吗？！】
这句直接到近乎粗暴的“提醒”，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迟逢砚脑中的混乱和迟疑。
是啊。
擦拭徒劳，言语苍白。
他几乎是遵循着本能，在那汹涌的泪水中，猛地伸出手臂——不再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而是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却又极致温柔的力道，将眼前这个浑身竖着尖刺、此刻却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身影，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他的动作有些生涩，甚至因为虚弱而微微踉跄，但那环抱住她的手臂却坚定无比，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那不知是因愤怒还是悲伤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阿纳斯塔西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一怔，泪水甚至都停滞了一瞬。
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手抵在他的胸前，可指尖触及的，是他单薄衣衫下清瘦的骨骼，以及……那浓郁得化不开的、属于他自己的血腥气。
让她所有的挣扎都僵住了。
迟逢砚将下巴轻轻抵在她散发着冷香的白色发丝间，蒙着眼的白绸蹭过她的鬓角，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失血后的虚弱，却无比清晰地响在她的耳畔：“别哭……我没事。”
这一次，他没有说“不疼”。
他只是拥着她，用这笨拙却真实的拥抱，告诉她，他在这里。
他承受着她的泪水，也承担着所有的一切。
阿纳斯塔西娅僵硬的身体，在他这沉默而固执的拥抱中，一点点地软化下来。
她终究没有推开他，只是将脸深深埋入他的肩窝，任由那无声的泪水，浸湿了他肩头的衣料。
玄朏盘在迟逢砚的手上探出了一点头，感受着这终于不再别扭、紧紧相拥的两人，默默松了口气：【这家没了，我绝对散。】
看着这一幕，又默默缩了回去：【不过……算了，看在这家伙终于开了点窍的份上……暂时不跟他计较了。】
无声的泪水不知流淌了多久，仿佛要将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情绪尽数冲刷出来。
最终，那紧绷的、微微颤抖的肩膀渐渐松弛下来。
阿纳斯塔西娅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本抵在他胸前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缓缓抬起，环住了他清瘦的腰身。
她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肩颈，那里带着药草的清苦、夜风的微凉，以及一丝独属于他的、干净的气息，奇异地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
在一片湿漉漉的、带着她泪水的衣料间，她闷闷地、带着浓重鼻音，几乎是赌气般地低语，像只被雨淋湿后终于找到庇护所、却还要亮出爪子虚张声势的猫：“……我还是讨厌你。”
然而，被她抱着的迟逢砚，在听到这句话后，非但没有失落，反而低低地、从胸腔里发出了一声愉悦而了然的轻笑。
那震动通过紧贴的身体清晰地传递给她。
他收紧了环住她的手臂，更轻柔地蹭了蹭她的发顶，蒙眼的绸带拂过她的白发，声音里带着一种饱含宠溺的、洞悉一切的温柔：“我知道。”
【我也不是要煞风景啊……】玄朏的精神波动幽幽响起，带着点无奈的意味，【但我们讲点道理嗷哥，你的手还在流血，你是想变成一具新鲜的干尸吗？】
阿纳斯塔西娅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环抱着他的手，后退半步，目光落在他依旧在渗血的手腕上，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懊恼和急切。
她下意识就想找东西给他包扎。
“其实就是看上去吓人些，血差不多止住了……” 迟逢砚试图安抚她，语气轻松。
“你可以闭嘴。” 阿纳斯塔西娅头也不抬，冷声打断了他的话，目光迅速扫过自身。
她下意识想从自己雪白的衣袖上扯下一段布料，可手指触及那看似宽大飘逸的“衣袖”时，动作却猛地顿住了——那并非真正的织物。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