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转过身,将注意力强行投向那些被他鲜血浇灌催生出的药材,语气带着刻意的生硬:“你……你休息一下,我把那些采上。” 她指的是那些沾染着他生命气息的药草。
“没关系,我还可以……” 迟逢砚下意识地想站起身帮忙,不愿她独自劳作。
话未说完,一道冰冷的、带着实质警告意味的“视线”便钉在了他身上——即使他看不见,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压迫力。
他动作僵住,微微抿了抿唇,有些委屈地、顺从地重新靠坐回树干上,甚至还将脸稍稍别开了一点,像是在无声地抗议。
阿纳斯塔西娅见他终于老实了,这才开始动手采摘。
她的指尖拂过那些生长得过于旺盛的药材,有些叶片和根茎上,甚至还沾染着未干的、属于他的殷红血迹,刺目而灼烫。
她沉默而迅速地采撷着,动作利落,仿佛想要尽快将这些带着他牺牲痕迹的东西收拢,掩盖起来。
直到将所有药材都妥善放入药囊,她才背对着他,用一种极力维持平静、却依旧泄露出一丝颤音的语调,低声道:“下次不许这样了。”
这句话很轻,却重重地落在了迟逢砚的心上。
他靠在树边,微微偏着头,白色绸带下的眼眸仿佛能“看”到她紧绷的背影。他没有回答“好”或“不好”,只是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
他那一声含义不明的、带着点敷衍意味的闷哼,显然无法让她满意。
阿纳斯塔西娅转过身,金色的瞳孔严肃地“盯”着他,语气不容置疑:“我要一个确切的答复。”
空气凝滞了一瞬。
靠在树上的迟逢砚微微仰起头,他苍白的唇瓣轻启,吐出的却不是关于采药或养伤的承诺,而是:“我爱你。”
阿纳斯塔西娅:“……?!”
她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金色的眼眸骤然睁大,里面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甚至有一丝慌乱。
随即,羞恼的情绪瞬间冲上脸颊,她几乎是咬着牙低吼:“谁问你这个了?!”
迟逢砚面对她的怒火,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微微偏了偏头,露出一抹带着点无辜和狡黠的浅笑,语气甚至有些理直气壮:“这不是最准确的答复吗?恩公又没有指明……问的是什么问题。”
“恩公”这两个字一出,阿纳斯塔西娅顿时感到一阵无力。
她太熟悉他这套路了!每当他想要逃避问题、或者像现在这样故意模糊焦点、耍无赖的时候,就会用这个称呼来堵她!
这种近乎流氓式的打法,到底是谁教他的?!
仿佛感应到了她的怒火和,盘绕在迟逢砚袖中最深处、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玄朏,默默地将身体又缩了一圈,恨不得当场隐形。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它内心疯狂祈祷,【这真不关我事啊!是他自己无师自通、天赋异禀!小爷我早晚有一天会被这恋爱脑连累,被那位姑奶奶扒皮抽筋……!】
阿纳斯塔西娅看着迟逢砚那副“反正我看不见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的坦然模样,一口气堵在胸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她最终只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把抓起装满药材的药囊,转身就走:“回去再跟你算账!”
迟逢砚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唇角那抹得逞的笑意缓缓扩大,甚至忍不住低低咳嗽了两声,牵动了伤口,却也止不住那从心底漫上来的、带着血腥气的甜意。
阿纳斯塔西娅看着迟逢砚那副虚弱得几乎要融进月色里的样子,心下明了,靠他自己走回去是不可能了。
总不能……让她抱着他回去吧?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就忍不住打寒颤。
她无奈地闭了闭眼,指尖在月神骨琴上轻轻一拂,一道柔和如月华、又带着点点星辉的光芒自她身前亮起。
光芒中,一只小家伙悄然浮现。
它起初只有掌心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月白色,翅膀薄如绡纱,边缘勾勒着流转的金色纹路,如同缩小的日珥。
最为奇特的是它那修长优雅的尾突,如同凤尾般飘逸,末端点缀着如同星辰碎钻般的光点。它周身萦绕着一种静谧而浩瀚的气息。
小家伙亲昵地振动翅膀,飞到阿纳斯塔西娅的脸颊旁,用柔软的翅膀边缘轻轻蹭了蹭她,发出细微的、带着欣喜与一丝委屈的精神波动:【小晨星,从你得到我之后,就再也没叫过我了。今天,居然叫我出来了!】
这正是她的神兽——天地长尾凤蛾。其翅翼上的鳞粉蕴含着日月精华与一丝天地法则的碎片,经特殊调配,甚至能用以窥探天机、洞悉万物。
阿纳斯塔西娅抬手,用指尖极轻地抚过它带着冰凉鳞粉的翅缘,语气缓和了些:“嗯,要麻烦你了。”
凤蛾轻盈地绕着她飞了一圈,精神波动温柔而坚定:【这有什么麻烦的,是我应该做的。】
话音落下,它的身形在月光下骤然变大,双翼舒展,其上日月交替、山河隐现的纹路愈发清晰华美,长尾飘摇,洒落点点蕴含着奇异能量的星辉鳞粉。
它悬浮于低空,等待着承载它的主人与那位需要帮助的人。
一直安静盘踞的玄朏,探出了半个脑袋“看”着这只华美非凡的凤蛾,忍不住发出一道带着纯粹欣赏的赞叹:【它确实很漂亮。】
迟逢砚能通过玄朏的感知到那凤蛾的神异与美丽,闻言,他苍白的唇角微勾,带着点戏谑地在心中回应:【怎么,喜欢上了?】
玄朏像是被踩了尾巴,精神波动瞬间炸毛:【???你喜欢人家主人现在还想拉我下水?!好好好!迟逢砚你可真行!小爷我才不像你那么恋爱脑!我这是纯粹的审美!审美你懂吗?!】
它气得在他腕上扭成了麻花,恨不得立刻钻回契约空间,拒绝再接收任何来自这个恋爱脑的离谱发言。
迟逢砚感受着玄朏的气急败坏,低低地笑了一声,牵动了伤口,却又忍不住那份由心底弥漫开的、微弱的暖意。
阿纳斯塔西娅自然听不到这一人一蛇的内心交流,她只是看向迟逢砚,简洁地说道:“上来。”
天地长尾凤蛾配合地降低了高度,宽大而美丽的翅膀如同最安稳的平台。
听到阿纳斯塔西娅简洁的指令,迟逢砚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从树下站起来。
他骨子里那点不愿示弱的执拗,让他不愿在她面前显得过于无能。
他用手撑住粗糙的树干,手臂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好不容易才勉强直起身,脚步却是一个踉跄,险些又栽倒回去。
阿纳斯塔西娅看着他这副明明连站都站不稳、却还要强撑的模样,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奈。
她跃下凤蛾宽阔的背脊,落在他身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不由分说地扶住了他的一条手臂,将他的重量分担到自己身上。
她的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甚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强硬,仿佛在无声地谴责他的逞强。
“我……” 迟逢砚还想说什么。
“闭嘴。” 阿纳斯塔西娅冷声打断,扶着他,朝着凤蛾走去。
然而,即便凤蛾已经温顺地伏低了身躯,那翅膀的高度对于此刻虚弱的迟逢砚而言,依旧像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
阿纳斯塔西娅蹙了蹙眉,抬眼看向自己的伙伴。
天地长尾凤蛾与她心意相通,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它那华美无比、流淌着日月辉光的翅膀轻轻一颤,边缘又向下压低了几分,几乎贴到了地面,形成了一个更加平缓、易于攀爬的斜坡。
它甚至体贴地将长尾舒展,如同一条稳固的扶手,横亘在一旁。
阿纳斯塔西娅这才扶着迟逢砚,几乎是半托半抱着,将他有些艰难地送上了凤蛾温暖而宽阔的背脊。
待到他终于坐稳,阿纳斯塔西娅才利落地翻身而上,坐在他前方不远处,刻意与他保持着一点距离。
天地长尾凤蛾发出一声清越的低鸣,双翼一振,带着流转的星辉鳞粉,平稳地升入夜空,朝着奥丁镇的方向飞去。
夜风中,迟逢砚靠在柔软的鳞翅根部,感受着身下传来的平稳飞行韵律,鼻尖萦绕着来自前方那人身上清冷的、混合着月华与药草的气息,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那只华美凤蛾的、带着星辰意味的冰冷芬芳。
玄朏盘在他依旧有些冰凉的手腕上,感受着这两天难得的宁静,也默默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算了,能平安回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