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早已由明亮的午后转为柔和的黄昏。
桌面上,散落着些许裁剪下来的边角料,那泛着月华光泽的奇异丝线在暮色中依旧流淌着静谧的光晕。
阿纳斯塔西娅和白玥的手中,各执着一根编织好的头绳。
白玥手中的那条,虽然用料相同,但编织得紧密平整,纹路清晰,透着一种温柔细致的美感,已然可以想见系在龙皓晨发间时的精神模样。
而阿纳斯塔西娅手中的那条……
她低头,看着自己耗费了近乎整个下午,在白玥无数次耐心指导和亲手纠正下,才勉强成型的产物。
头绳的整体形状还算维持住了,但细看之下,编织的松紧不一,有些地方过于紧密显得僵硬,有些地方又因力道不足而显得有些松散,甚至有几处纹路还微微歪斜着,与她平日里那精准掌控力量、优雅挥斥方遒的姿态截然不同。
这几乎是她漫长生命中,做过的最“艰难”的手工之一。
她盯着那头绳看了许久,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罕见的、连她自己都未必察觉的窘迫和沮丧。
她微微蜷起手指,将那根歪歪扭扭的头绳攥在手心,抬起眼看向白玥,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商量,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我……不送了,行不行……”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自暴自弃,又带着点不甘心的承诺:“小玥儿……我下次,做得再好看一点……再给吧。”
白玥看着她那副难得露出的模样,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柔软。她伸出手,轻轻覆在阿纳斯塔西娅紧攥着头绳的手上,柔声道:“西娅,心意到了就好。你看,这材质是你特意拿出来的,这般光华,本身就已经很特别了。而且……”
她指了指头绳上某处虽然歪斜却异常紧密的结:“你用了很多心思,很用力地想把它编好,我想,收到的人,不会在意它是否完美无瑕,只会在意……是谁,为他费了这般心思。”
阿纳斯塔西娅抿着唇,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被白玥按住的手,以及手心里那根怎么看都觉得不够好的头绳,陷入了沉默。
夜色渐深迟逢砚采够了最后一份药材,与玄朏一同返回山林外围。
就在他准备转向奥丁镇方向时,脚步却微微一顿。
空气中残留着几缕极其隐晦的气息——是刺客殿的人。
迟逢砚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若非必要,他绝不想与刺客殿有任何牵扯。
但……想到白日里那个腿受伤、倔强沉默的小女孩,他终究还是无法完全置之不理。总得去看看后续如何,至少确认那孩子是否安全。
他循着气息与草木间残留的痕迹,悄然来到一处古老的遗迹废墟。
通过玄朏共享的视野与生息之力对周围植物的感知,废墟内的情景清晰地映入他“眼帘”——
龙皓晨倒在地上,显然失去了意识。
这一幕,结合着周围草木残存的“记忆”碎片,让迟逢砚瞬间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不再隐藏身形,自阴影中缓步走出,白色的绸带在晚风中微扬,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质问,精准地打断了黑袍刺客的动作:“这不对吧?”
他“望”着侠影1号的方向,语气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他帮了这个姑娘,然后你们打晕了他……是欺负他身边无人吗?”
侠影1号显然认出了他身形猛地一僵,惊疑不定地脱口而出:“你,不是……殿主以为你……”
“打住。” 迟逢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声音陡然变得低沉,带着一种冰冷的警告,仿佛周围的空气都随之凝滞,连虫鸣都瞬间消失:“我不想听关于‘他们’的任何事。”
他微微抬起下巴,白色绸带在暮色下泛着冷光:“而你也——”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淬了冰:“最好不要,说出那个名字。”
侠影1号被他话语中那毫不掩饰的冰冷与威压震慑,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认出了迟逢砚的真实身份,却也明白对方不愿提及,更摸不透这位早已脱离家族、传闻中性情大变的“二少爷”此刻的立场和实力。
“小姑娘你带走,我不参与他们那些事。” 迟逢砚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率先表明了不干涉刺客殿内部事务的立场。
然而,他话锋一转,目光“精准”地“落”在昏迷的龙皓晨身上,语气里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不过,你刚才……打了那小子一下,是吧?”
他不等对方回答,便自顾自地接了下去,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漫不经心的“商量”意味:“这样吧,我们切磋一下。”
他微微偏头,仿佛在提出一个再合理不过的建议:“打赢了我,我就不打劫你。”
侠影1号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近乎荒谬的“切磋”理由弄得一怔。
似乎是察觉到了对方的迟疑,迟逢砚还好心地补充了一句:“你不用担心我是瞎子,放开手脚打,能打伤我算你的本事。”
话音未落,他随手从身旁的古树上折下一根普普通通的树枝,手腕轻轻一抖,那柔软的树枝竟发出一声清脆的破空之音,被他挽出了一个凌厉而漂亮的剑花。
他持“剑”而立,衣袂在夜风中飘拂,虽目不能视,但那姿态却仿佛执掌着此方天地的一切生息。
“请。”
一个字,清冽如冰,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瞬间将侠影1号所有退路封死!
侠影1号瞳孔骤缩,心中警铃大作!
他深知此人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无害,更与圣家有着千丝万缕却又讳莫如深的关系。此刻,战意已起,由不得他退缩!
他低吼一声,如同鬼魅般融入阴影,下一刻,数道淬毒的乌光如同毒蛇出洞,从极其刁钻的角度射向迟逢砚周身要害!
同时,他真身隐匿于黑暗,短刃悄无声息地抹向迟逢砚的脖颈!
面对这致命攻势,迟逢砚甚至没有移动脚步。
他只是微微侧身,手中那根缠绕着生息之力的树枝如同拥有生命般点、拨、挑、抹!
“叮叮叮叮——!”
脆响连成一片,那几道淬毒乌光竟被他以毫厘之差精准点落!而对于那悄无声息抹向脖颈的短刃,他仿佛背后长眼一般,反手一剑后发先至,直刺侠影1号持刀的手腕!
侠影1号骇然收刀后撤,只觉得手腕一阵酸麻,心中惊骇更甚!
对方明明目不能视,却仿佛对周围的一切了如指掌,每一次应对都精准得可怕!
迟逢砚依旧站在原地语气依旧平淡:“只有这种程度吗?”
侠影1号持刀的手腕仍在隐隐发麻,方才那看似随意的一击,其中蕴含的精准与力道让他心头发寒。
他急促地喘息着,隐藏在阴影下的脸色变幻不定。
迟逢砚依旧静立原地,手中的树枝斜指地面,缠绕其上的翠绿光芒流转不息,映衬着他被白绸覆盖的双眼,更添几分莫测。
他微微偏头,仿佛在“聆听”对方的犹豫与惊惧,然后,用那清冽平静,听不出半分波澜的嗓音,缓缓问道:“要继续打吗?”
五个字,轻飘飘的。
没有威胁,没有嘲讽。
却比任何嚣张的宣言都更令人窒息。
这平淡的问话背后,是绝对的实力碾压所带来的从容。
仿佛在说,无论你战或不战,结局都已注定。
侠影1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冷汗沿着额角滑落。
他死死盯着那道白色的身影,以及那根散发着致命生机的树枝,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不敢。”
他缓缓收起了短刃,身体依然保持着高度戒备,却已是认输的姿态。
他知道,再打下去,自己绝无胜算,甚至可能把命留在这里。
迟逢砚闻言,手腕一抖,那根树枝上的翠绿光芒悄然散去,重新变回了一根普通的枯枝。
他随手将其抛在地上,仿佛丢弃了一件无用的杂物:“带上人,走吧。”
就在侠影1号如蒙大赦,准备带上昏迷的女孩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时,迟逢砚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微微抬了抬手。
侠影1号的身体瞬间僵住,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以为对方改变了主意。
却见迟逢砚只是抬手,用指尖轻轻拂过白色绸带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最终也没有说出那句“你欠我一个人情”之类的话。
他不太想和刺客殿有太多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