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逢砚闻言,清冷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真切的笑意,他伸手,轻轻揉了揉龙皓晨的头发:“很棒。”他的声音里带着赞许,“没有依赖那些额外的补品,全凭自身的努力与天赋成为骑士侍从,这证明了你自己的优秀。”
他话锋一转,语气温和却带着长辈般的叮嘱,指了指周围相对安全的区域:“所以,小骑士,更要懂得量力而行,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往山林深处去了,就在这附近找找常用的草药就好。”
【啧,这小家伙,是块料子。】玄朏的精神波动也带着难得的温和赞许。
龙皓晨用力点头,将迟逢砚的叮嘱牢牢记在心里:“嗯!我知道了,哥哥!”
看着龙皓晨小小的身影开始在附近仔细搜寻草药,不再有深入冒险的意图,迟逢砚这才直起身,白色绸带“望”向山林更深处。
“好了,”他语气平静无波,“既然他在外围采摘,那我们就可以更深入了。”
玄朏:【……】
它沉默了一瞬,然后精神波动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敬佩”:【你够黑的啊!合着刚才那些关心叮嘱,是为了把他稳在外面,自己好去里面浪?!】
亏它刚才还觉得这家伙挺有人情味!
迟逢砚对于它的指控坦然接受,甚至还一本正经地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半点心虚:
“我给他们留了药根。”
意指没有竭泽而渔,保留了药材再生的可能。
玄朏:【……】
它简直要被这人的理直气壮气笑了:【哈!你还挺骄傲是吧?!】
迟逢砚微微颔首,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语气依旧平淡:“过奖。”
玄朏终于炸毛,细小的尾巴尖狠狠戳了他手腕一下:【谁夸你了?!】
迟逢砚不再理会腕间小蛇的愤怒,身形一动,便如同融入了渐深的暮色。
玄朏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却依旧尽职尽责地为他指引着方向,扩大着感知范围。
暮色渐浓,山林深处光线晦暗。
迟逢砚的身影在虬结的古木与嶙峋的怪石间穿梭,动作依旧精准而稳定,将一株株生长在险僻之处的珍稀药材小心采下。
若单看他采药的模样,依旧是那位清雅出尘的治疗师。
然而,只需将视线稍稍移开,便能看见他周遭散落着的、不下十具狼魔与影魔的尸体。
它们死状各异,有的被翠绿气刃贯穿眉心,有的被巨力扭断脖颈,更多的则是浑身僵硬,仿佛被某种阴寒之力瞬间冻结了生机——那是玄朏尾巴尖偶尔扫过的成果。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魔物特有的腥臭,与草木清香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气氛。
迟逢砚刚刚从一具冻僵的影魔尸体旁采下一朵“幽魂草”,他直起身,随手从头顶的树枝上掰下一片叶子,在指尖漫不经心地捻动着。
他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惯常的、浅淡的笑意,但在这尸横遍地的背景与渐暗的天色映衬下,那笑容却无端透出一股阴测测的寒意。
“玄朏。”他开口,声音依旧清冽,却像是淬了冰:“这群狗皮膏药,黏了我多久了?”
玄朏盘在他腕上,细长的信子感知着空气中残余的魔气,精神波动里也带着不耐烦:【从我们踏入这片区域开始,就没消停过!一波接着一波,像是闻着腥味的苍蝇!烦死了!】
迟逢砚指尖的叶片被捻成了绿色的汁液。他松开手,任由汁液滴落,声音低沉了下去:
“看来……这里,比我们想的……更招苍蝇。”
又一波不知死活的低阶魔物从阴影中扑出,嘶吼着冲向那看似孤立无援的白色身影。
迟逢砚指尖那片被捻碎的叶子汁液尚未干涸,他脸上那抹浅淡的笑意终于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冰冷。
“我原先……”他低声自语,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魔物的咆哮,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林间:“还没想那么做的。”
他抬眼,仿佛在“凝视”着这些毫无理智、只知杀戮的魔物。
“人和魔神,其实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真理:“人有恶,魔亦有恶。本质上,不过都是这世间的生灵。”
“但是啊……”他话锋一转,周身那温和的生息之力骤然变得尖锐、霸道,空气中弥漫的草木清香瞬间被一种更为古老、更为威严的气息所取代:“你们……确实有些太烦了。”
他抬起右手,五指微勾,仿佛从虚空中牵引着什么无形的法则。
下一刻,一道巨大的、朦胧的、由纯粹生命光华凝聚而成的虚影,在他身后骤然浮现!
那虚影看不清面容,却散发着如同天地初开、执掌万物枯荣的浩瀚神威——正是生息之神的投影!
迟逢砚的声音与那神影的气息融为一体,带着不容置疑:“生息神降——剥夺之权。”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绚烂夺目的光芒。
只有一片绝对的、灵魂冻结的寂静。
以迟逢砚为中心,一股无形的波纹瞬间扩散开来。
所有被这波纹扫过的魔物,无论是正在扑击的、潜伏的、还是刚刚从阴影中显形的,它们的动作全都僵住了。
紧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它们强壮的身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开始肉眼可见地萎缩、干瘪。
饱满的肌肉塌陷下去,光泽的皮毛失去色泽变得灰败,猩红的眼瞳瞬间黯淡……它们体内那点可怜的、支撑着它们存在的生命力与灵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抽离、剥夺!
不过眨眼之间,周围数十只魔物,尽数化作了干枯扭曲的尸骸,如同被风干了无数年,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成尘埃。
连它们逸散出的魔气,都被那股剥夺之力彻底净化、吞噬,成为了滋养这片土地的养料。
林间,只剩下迟逢砚静立原地,身后那巨大的生息神影缓缓消散。
迟逢砚轻轻拂去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一丝未散的冷意:“现在,清静了。”
“好了,可以继续采药了。”他甚至心情颇佳地、用指尖轻轻敲击着腰间的药囊,哼出了两个不成调却明显透着愉悦的音节,与周围那一片化作枯骨的魔物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对比。
前一秒还是神影降世、剥夺生命的冷酷审判者,下一秒,那浩瀚的神威与冰冷的杀意便如潮水般退去,收敛得无影无踪。
【……】玄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将精神波动传递过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你……倒是切换得挺快。】
它盘踞在迟逢砚腕间,感受着那尚未完全平息的、带着一丝霸道余韵的生息之力,心中感慨万千。
它在治疗殿与他清心寡欲地相伴了这么久,都几乎快要忘记了——生息,不仅仅是滋养与治愈。
创造与剥夺,本就是生命权能的一体两面。
它记得太清楚了。
在更早的岁月里,在它与他初遇、尚未隐居亦未进入治疗殿之前,那时的迟逢砚,即便身负着生息之神的眷顾,也始终恪守着一种近乎迂腐的准则。
他的力量永远如同春雨,润物细无声,只予取,不掠夺。
哪怕是自己被逼入绝境,命悬一线,他也宁愿选择遁走或硬抗,从未动用过那“剥夺”的权能。
他那时认为,生死有命,强取他者生机以续自身,有违他心中的“道”。
可自从……遇到了“她”之后。
或者说,从在那个绝望的黄昏,被那个白发金瞳、满身寂寥的弑神者问出“你想活,还是想死”,并被他选择“想活”的那一刻起——
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接受命运,温和地治愈他人。
他有了明确想要守护、想要靠近的存在。
为了这份执念,他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撕下那温润的表象,化身成为执掌生死、收人生息的冷酷阎罗。
就像刚才,仅仅是因为那些魔物“太烦了”,打扰了他为她在乎之人采药的进程。
他从顺从命运的医者,变成了主动为她挥动镰刀的死神。
迟逢砚对于玄朏的复杂心绪似乎有所察觉,但他并未解释,只是轻轻拍了拍腕间的小蛇,重复问道:“位置?”
玄朏压下心中的波澜,重新感知了一下,指引了方向:【东北方,岩缝深处,有一簇“地脉血精藤”。】
“好。”迟逢砚应了一声,身影再次掠出,朝着新的目标而去,将那片死寂的魔物坟场抛在身后。
夜色,彻底笼罩了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