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的夜风裹着江水的咸腥,卷着铁锈味往人衣领里钻。墨离立在集装箱投下的阴影里,看黎安从暗处走出时,皮衣下摆扫过满地碎贝壳,发出细碎的咔嗒声。月光漏过云层,在黎安发梢镀了层银边,他手里转着那颗星落之钻,棱角折射的光斑落在墨离肩头,像颗不肯熄灭的星子。
“墨离侦探,你比警方通缉令上的照片还好看些。”黎安开口,尾音带着惯常的戏谑,可墨离分明看见他眼底浮着层薄红——许是夜风刮的,许是别的什么。
墨离没接话,目光锁在黎安腰间。那里鼓着块不自然的硬物,是枪套。他攥紧了拳,指节抵在身侧,声音沉得像压着块江石:“把钻石放下,跟我回局里。”
“回局里?”黎安低笑一声,将钻石抛向空中又稳稳接住,“那多没意思。两年前你追我三条街,现在我要亲自送你份‘礼物’。”他逼近两步,钻石的冷光映得墨离瞳孔微缩,“知道为什么选老地方吗?”
墨离喉结滚动。老地方——三年前他第一次见到黎安的地方。
那是七月末的暴雨夜,墨离刚结束一场凶杀案取证,雨披帽子被风掀开,雨水顺着后颈灌进衣领。他接到线报,有艘私人游艇在码头卸走私货,便冒雨赶来。
游艇甲板亮着暖黄射灯,墨离踩着湿滑的跳板冲上去时,正撞见黎安倚着栏杆笑。他穿着件不合时宜的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腕间银镯随动作轻响,手里把玩着个雕花铜罗盘——正是游艇主报案丢失的古董。
“侦探先生,”黎安开口,雨声盖不住他清亮的嗓音,“你追了我三条街,不累么?”
墨离的枪已抵在他腰侧:“把罗盘交出来。”
“交给你?”黎安歪头,雨水顺着他翘起的发尾滴落,“那多没成就感。”他突然转身,翻身跃上旁边的摩托艇,引擎轰鸣中冲墨离挥了挥手,“下次再见,希望你能跑快点!”
摩托艇尾焰撕开雨幕,墨离追到码头时,只捞到张被雨水泡软的纸条。字迹张扬得像黎安本人:“罗盘在我家阁楼,墨侦探要是怕黑,记得带手电筒。”
那夜墨离真的去了。黎安住在江边老巷的阁楼,木梯吱呀作响,他推开门,正撞见黎安蜷在地毯上啃苹果,电视放着老电影。“我就知道你会来。”黎安咬着苹果笑,“罗盘在书架第三层,左边那本《航海史》底下。”
后来墨离才知道,那艘游艇根本是黎安租来的。他偷罗盘只为引墨离来阁楼,看对方红着脸翻书架的样子。
“墨离?”黎安的声音将墨离拽回现实。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攥住了黎安的手腕。黎安的手很烫,脉搏在他掌下跳得有力,像当年阁楼里那只撞进他怀里的猫。
“松手。”黎安轻声说,没挣扎。
墨离猛地松开,耳尖发烫。他退后半步,撞在集装箱上,金属的凉意透过风衣渗进来:“你到底想怎样?”
“想让你看看。”黎安低头转着钻石,“我偷的东西从来不是为了钱。那座教堂钟摆,是因为听老神父说它走了八十年,我想听听它的声音;市长演讲稿,是因为他念的稿子比我奶奶的裹脚布还臭。”他忽然抬头,眼底有团火在烧,“可这次不一样。星落之钻的保险库里,藏着集团走私的账本线索。”
墨离心头一震。
“两年前我爸妈失踪,”黎安的声音低下去,“我在他们书房找到半张照片,背面写着‘江海集团’。后来查到,他们在调查集团走私文物时被沉了江。”他从皮衣内袋摸出张泛黄照片,照片里一对中年夫妻抱着小黎安站在游艇上,笑容灿烂,“我学开锁、学追踪、学易容,不是为了当什么大盗,是为了找到他们的死因。”
墨离接过照片。照片边角磨得发毛,可见被反复摩挲过。小黎安的脸圆乎乎的,和此刻眼前的男人判若两人。
“所以你故意偷星落之钻?”墨离声音发哑,“引我来,引集团的人来?”
黎安没否认。他望着江面漂浮的垃圾,轻声道:“我知道这很自私。把你卷进来,可能害你也……”
“不会。”墨离打断他,声音坚定得自己都惊讶,“从三年前那个暴雨夜开始,我就没打算置身事外。”
黎安猛地转头看他。墨离这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
夜风突然大了,卷着黎安的发梢扫过墨离脸颊。两人隔着十来步对峙,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墨离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想起这两年追查黎安的所有细节——
教堂失窃案,他在证物室对着钟摆发呆,想起黎安说“想听它的声音”;市长演讲稿事件,他在办公室揉着发疼的太阳穴,突然笑出声——原来那首打油诗是黎安模仿他笔迹写的;甚至连上次黎安在警局门口留的“差评”纸条,他都偷偷收进了抽屉。
“墨离,”黎安轻声唤他,“你到底……”
“黎安!”
尖锐的呼喊撕裂夜色。两人同时转头,只见五个黑衣人从集装箱后冲出,为首的举着枪:“黎安!你跑不掉了!”
黎安脸色骤变。他将钻石塞进墨离手里,转身就往码头深处跑:“去江边第三艘渔船!找老周!”
“一起走!”墨离追上去。
“别傻了!”黎安边跑边喊,“他们要的是我!你……”
子弹擦着黎安耳际飞过,打在集装箱上溅起火星。墨离看见黎安踉跄了一下,心跳几乎停摆。他猛地扑过去,将黎安按在集装箱后,子弹擦着他后背飞过,带起一片灼痛。
“你疯了!”黎安攥住他手腕,声音发颤,“你本来可以走的!”
“闭嘴。”墨离喘着气,从后腰摸出配枪,“我练了三年射击,不会让他们伤到你。”
两人背靠背倚着集装箱,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黎安的手在抖,却不肯松开墨离的手腕。墨离能感觉到他掌心的冷汗,混着自己的,把两人的手黏在一起。
“墨离,”黎安突然说,“如果这次能活下来……”
“说什么傻话。”墨离打断他,“我们会活下来的。”
警笛声由远及近。黑衣人骂了句外语,匆匆撤离。墨离这才敢抬头,看见不远处闪烁的警灯——是小张带着支援赶来了。
黎安靠着集装箱滑坐在地,墨离跟着坐下,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黎安的呼吸滚烫,发烫的脸颊在他颈窝蹭了又蹭:“我以为……我要死了。”
“不会的。”墨离轻拍他后背,“有我在。”
后来在医院包扎时,黎安盯着自己手臂上的绷带,突然说:“墨离,你刚才是不是……怕了?”
墨离正在整理案卷,闻言抬头:“怕什么?”
“怕我死。”黎安笑了,“你平时多冷静的人,刚才按着我肩膀的手在抖。”
墨离没说话,耳尖却慢慢红了。他想起刚才子弹擦过的瞬间,脑海里闪过的全是黎安在阁楼啃苹果的样子,是黎安留纸条时的狡黠笑容,是黎安转着钻石说“想和你换个身份”时的认真。
“黎安,”他放下案卷,“明天开始,我陪你查集团。”
黎安愣住,随即笑出了声。他撑着病床坐起来,眼睛亮得像星星:“真的?”
“真的。”墨离点头,“但先说好,你得听我安排。”
“遵命,墨大队长。”黎安敬了个不伦不类的礼,病房里响起轻快的笑声。
此刻回到码头,墨离望着黎安眼底的星光,终于明白——这场追逐从不是猫鼠游戏。他是猎人,也是猎物;是对手,更是归途。
江水拍打着堤坝,发出温柔的轰响。黎安把钻石放进墨离掌心,指尖相触时,两人都笑了。
“走吧。”黎安说,“去会会那些藏在黑暗里的东西。”
“好。”墨离应道,“这次,我们一起。”
夜风卷着彼岸花的香气吹来,远处传来货轮的汽笛。两个身影并肩走向江雾深处,影子重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