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地宫密室内，长明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三个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石壁上，扭曲变形，如同此刻暗流涌动的心绪。

冯参军缓步走入，步履沉稳，每一步都踏在人心跳的间隙。往日在寒洲时那个精明干练、略带圆滑的参军形象荡然无存，此刻的他气度沉凝，眼神深邃如古井，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他目光扫过苏无名手中紧握的《北辰密录》，唇角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那笑意中带着几分了然，几分悲悯，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

"二位不必惊慌。"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密室中回荡，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卢凌风的手依旧按在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警惕地盯着冯参军，如同猎豹审视着突然出现的对手："冯参军，你究竟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冯参军轻轻抚过那具玉石骸骨，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面庞，"我是上一代'鹓雏'的亲传弟子，也是'凤凰'计划的监督者。"他转向二人，眼神深邃如夜，"则天皇帝当年设立'凤凰'，本是为了在危难时保全李唐一丝血脉，以防武周旧部遭清算。可惜啊......"他长叹一声，"这个计划如今已经偏离了初衷，成了某些人满足私欲的工具。"

苏无名心中一动，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张说......"

"没错。"冯参军颔首，目光中闪过一丝痛惜，"张说在接任'鹓雏'后，野心日渐膨胀。他想要的不再是守护李唐，而是想利用'凤凰'的力量，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这些年，他暗中拉拢'凤凰'中的要员，企图在朝中编织一张属于自己的网。"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信笺是特制的明黄绢帛，边缘绣着龙纹："这是太子殿下的最新旨意。"

烛光下，太子的亲笔字迹清晰可见。旨意明确而冷酷：张说必须被"妥善处理"，但不能公然问罪，以免引发朝野震动；"凤凰"计划必须彻底沉寂，所有知晓核心秘密的暗桩都要被"安抚"；《北辰密录》和鹓雏信物必须完整带回。

卢凌风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骨节发出轻微的响声："'妥善处理'？太子的意思是......"

"意思很明白。"冯参军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张说不能活着。这不是请求，是旨意。"

"这岂不是暗杀？"卢凌风脸色难看，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我卢凌风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在战场上与敌人正面交锋从不畏惧，可这等暗中取人性命之事......"他顿了顿，语气坚定，"恕难从命！"

"卢将军。"苏无名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密室中回荡，"你可知道，若张说得逞，'凤凰'被激活，天下将陷入何等动荡？届时死的就不止一个人了。那些被卷入的官员，那些被波及的百姓......"他望向卢凌风，目光如炬，"将军常说要以社稷为重，如今社稷有难，将军却要固守个人的道义吗？"

卢凌风浑身一震，苏无名的话如同一把利剑，直刺他内心最矛盾的地方。他想起战场上看到的生灵涂炭，想起边境流离失所的难民，想起狄公临终前的嘱托......

冯参军适时开口："张说已经联络了河北道的几个节度使，若是让他得逞，恐怕就不是朝堂动荡这么简单了。届时烽烟再起，受苦的还是黎民百姓。"

密室中陷入沉寂，唯有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声响。卢凌风的目光在苏无名和冯参军之间游移，内心的挣扎几乎要将他撕裂。良久，他缓缓松开握剑的手，声音沙哑："我......明白了。"

三日后，长安。

张说府邸的书房内，烛火通明。这位太子少师、文坛领袖正对着一幅《凤凰于飞图》出神。画上的凤凰展翅欲飞，羽翼华丽，眼神却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戾气。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桌案，发出规律的轻响。案上摊着一封刚收到的密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却让他眉头深锁。

"他们该回来了。"他轻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这盘棋，也该收官了。"

窗外，一片枯叶在秋风中打着旋儿，悄然飘落，无声无息地没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