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张说府邸的琉璃瓦上，将这座气派的宅邸笼罩在一片清冷的光晕中。苏无名独自一人站在朱红大门前，深吸一口气，抬手叩响了门环。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门应声而开，老管家似乎早已等候多时，默默引着他穿过重重庭院。书房内，张说独自坐在紫檀木书案后，案上只点着一盏孤灯，昏黄的光线将他半边脸庞映得晦暗不明。

"你来了。"张说抬眼看着苏无名，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北辰密录》上，唇角泛起一丝了然的笑意，"果然在你们手中。"

苏无名将密信轻轻放在案上，绢帛与木质桌面相触，发出细微的声响。"殿下希望少师能够体面。"

"体面？"张说挑眉，笑意中带着几分讥诮，"是要我自尽的意思？苏无名啊苏无名，你可知道，就在你踏入这个房间之前，我只需一声令下，'凤凰'便能在三日内让半个大唐陷入混乱。"

"少师聪明。"苏无名平静地注视着他，"正因如此，殿下才顾念旧情，给少师这个选择。动用'凤凰'之力，形同谋逆。若是公开审理，少师可知会是何等下场？"

张说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在月光下摇曳的竹影。"苏无名，你可知道'凤凰'的真正力量？若是运用得当，足以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这朝堂上下，有多少人身在曹营心在汉？只要我一声令下......"

"以阴谋开创的盛世，终究建立在流沙之上。"苏无名也站起身，声音清晰而坚定，"少师可还记得狄公当年的教诲？'为臣者，当以社稷为重'。可少师如今所作所为，却是将社稷置于险境。您口口声声说为了盛世，可这盛世，究竟是为了天下苍生，还是为了满足少师一人的野心？"

张说的背影微微一僵，月光将他投在窗纸上的影子拉得细长。

"更何况，"苏无名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真挚的痛惜，"狄公在世时，对少师寄予厚望。他常说张说之才，可安天下。若他泉下有知，见到少师今日所为，利用他当年为保全李唐而设的'凤凰'来满足私欲，该是何等痛心？"

书房内陷入长久的寂静，唯有烛火偶尔爆开的细微声响。张说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良久，他缓缓转身。烛光下，这位一向意气风发的太子少师，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眼角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刻。

"告诉殿下，"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臣......明白了。"

苏无名深深一揖，转身离去。在他踏出书房的刹那，仿佛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消散在秋夜的寒风里。

次日清晨，张说府中传出讣告：太子少师张说旧疾复发，溘然长逝。书桌上留有一封《罪己书》，字迹工整，措辞恳切，承认自己"结交外臣，窥探禁中"，却对"凤凰"之事只字未提。

与此同时，在冯参军的主持下，"凤凰"计划的残余势力被逐一清理。或调任，或致仕，或是在各种"意外"中悄然消失。这个潜伏多年的暗桩网络，终于彻底沉寂。

数月后，扬州瘦西湖。

一艘精致的画舫缓缓行驶在碧波之上，春日的阳光洒在湖面，泛起粼粼金光。苏无名与卢凌风对坐品茗，案上放着裴喜君从长安寄来的信。信纸已经有些磨损，显然被反复翻阅过。

"冯参军传来消息，'凤凰'已彻底清除。"卢凌风放下茶盏，目光望向远处的二十四桥，"只是没想到，最后竟是以这种方式......"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释怀的怅惘。

苏无名轻抚着温热的茶杯，目光悠远："有些事，本就无法用律法解决。张说之死，保全了朝廷的体面，也避免了一场可能发生的动荡。重要的是结果。"

春风拂过湖面，带来远处玉人箫声，婉转悠扬。卢凌风看着裴喜君信中的琐碎絮语，说到她在长安新学的点心，说到街市上新开的胭脂铺，说到对父亲的牵挂......他的唇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接下来有何打算？"他问，目光仍流连在信纸上。

苏无名望向水天一色处，几艘渔舟正缓缓驶向烟波深处。"天下诡事，或许终难尽绝。"他轻声道，声音融在春风里，"但求问心无愧，足矣。"

画舫缓缓驶向烟雨朦胧处，漾开一圈圈涟漪。新的故事，正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