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世界的坐标

我一直以为，沈宗年是我世界里一个永恒的坐标。

从他到谭家的那一天起一直如此，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们会分开。起初是家里多出来的一个沉默的影子，我妈让我带他玩，我把最宝贝的玩具赛车塞给他，他却不接，只是看着，后来我才懂，那不是不喜欢，是他不敢。沈家待他不好，那种冰冷，似乎冻僵了他接受善意的能力。

可我谭又明是谁？我们老谭家别的不多，就是热量足。我偏要凑上去，偏要把他拉进我的阳光里。我跟他分享我的零食、我的游戏、我的房间、我的朋友，甚至我的爸妈。我搂着他脖子说：“以后我爸妈就是你爸妈！”他身体僵了一下，没推开我，只是睫毛颤得厉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看我的眼神变了。不再是全然的戒备，里面多了点别的东西，沉沉的，像潭水，映着我的影子。那时候我不懂，只觉得被他那样看着，心里有点怪怪的，但不讨厌。

我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到了理所当然的地步。习惯他每天早上帮我检查书包，习惯他默默挑出我不喜欢的葱花，习惯他在天冷时帮我暖手暖脚，习惯他帮我收拾行李，习惯我闯了祸他帮我善后。我甚至……习惯了他对我那种无条件的纵容。

我对他有很强的占有欲。他是我谭又明罩着的人，谁都不能欺负，也不能抢走。我要求他每三个小时发一次定位。最开始是怕他偷偷回那个糟心的沈家受气，后来，这就成了我们之间雷打不动的规矩。朋友都笑我管得太宽，说沈宗年像个被定位的随身物品。我嗤之以鼻，他们懂什么？我只是需要知道他安全，知道他一直在。我不能想象没有他的生活。以前甚至傻乎乎地想过，以后就算我们各自结婚了，也得买对门的房子，不然这日子没法过。

可现在想想，我真的能坦然接受他和别人组建家庭，住在我对门，看着他和另一个人亲密无间吗？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泛起细密的酸胀感。不，我好像……不能。

最近，沈宗年就变得更沉默了，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他刻意疏远我。回家晚了，借口工作忙；我勾他肩膀，他会不易察觉地避开；看我的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慌，里面有挣扎，有痛苦，还有……一种我那时读不懂的决绝。

我慌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知道他心里藏着事，但他不愿意跟我说，我不知道怎么哄他。我跟他闹，在他打工作电话时刻意刷存在感，问他是不是烦我了。他不解释，只是看着我，然后更沉默。

前段时间，谢振霖和方随出了事。谢妈妈去世，方随主动提出分手，振霖也垮了。我们亲眼目睹了那场悲剧带来的毁灭性打击。那之后，我睡不好，频繁做噩梦，但当我跟他说“假如我”，他肯定地跟我说我不会，我想也是。

直到上周，一向是工作狂的他，突然主动提出要带我出去玩。我受宠若惊，把之前的不愉快全抛在了脑后。那几天他异常温柔，对我有求必应。我想吃什么买什么，想玩什么陪什么，甚至我无理取闹的要求，他也只是纵容地全都依我。我开心得像回到了小时候，以为我们之间那点莫名其妙的隔阂终于消失了。

可现在回想起来，他的眼神，温柔底下，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不舍。那不像是一次游玩，更像是一场……盛大的告别。

然后，他就走了。像人间蒸发一样，只留下一张冰冷的字条——“照顾好自己，勿念”。

我的世界，在那个清晨，随着他关掉的手机信号，彻底崩塌了。

最初的愤怒过后，是灭顶的不适应和空虚。每天早上醒来，旁边是空的；出门时，没人提醒我带钥匙；遇到好笑的事，扭头却发现那个会安静听我唠叨的人不见了；手机再也不会有那三个小时一次的、代表他在的震动……时间变得混乱，生活失去秩序。我失眠，噩梦连连，梦里全是他走入风雪，我怎么喊他都不回头的画面。

我瘦了，精神恍惚。爸妈担心，朋友询问，我都懒得应付。

我翻出我们寥寥无几的合照，看着照片里他凝视我的眼神，那个一直被我有意无意忽略的念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脑海——

沈宗年他……是不是喜欢我？

不是兄弟，不是家人，是像赵声阁和陈挽那样……是爱情。

这个认知让我浑身发冷，继而是一阵剧烈的心痛。

所有反常都有了解释。他的疏远，是他的挣扎和试图戒断；他带我出去玩，是离开前最后的纵容和留恋；他的不告而别，是他认为的，对我、对我父母最好的保护。

他怕伤害我、伤害我的父母，怕我像谢振霖一样承受世俗的压力，怕谭家因为他而蒙羞……所以他选择自己一个人扛，一个人躲到天寒地冻的北欧去舔舐伤口。

这个傻子！

心脏疼得缩成一团。我想起他从小到大为我做的一切，想起他可能默默承受了多少。而我，竟然迟钝到毫无察觉，还一味地索取他的陪伴和纵容。

我现在还想着和他结婚后住对门吗？

不。

当我清晰地意识到，我无法忍受他属于别人，当我发现没有他的生活如此苍白痛苦，当我想到他此刻可能在北欧的寒夜里独自一人，承受着比我更深的思念和绝望时——我明白了。

我对他的占有欲，早就不只是兄弟之情了。那是一种更深刻、更排他的感情。我想和他分享一切，也想独占他的一切。我想永远和他在一起，不是住对门，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睡在同一张床上。

我，谭又明，喜欢沈宗年。是爱情。

这个认知让我猛地一惊，后背渗出冷汗。我想起谢家的悲剧，想起爸妈期待的眼神，想起可能面临的流言蜚语……矛盾和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可是，这种矛盾带来的痛苦，比起失去沈宗年、想到他正在独自受苦的痛苦，简直微不足道。

去他的世俗！去别人的眼光！

没有沈宗年的人生，根本不是我谭又明想要的人生。他以为推开我是保护我，可他不知道，他的离开，才是对我最大的伤害。

坐标消失了，我的世界倾斜混乱。那么，就由我去把他找回来。

既然他不敢靠近，那就由我主动走向他。

既然他选择沉默，那就由我来大声告白。

我拿起手机，势必要向赵声阁打听出沈宗年的下落。

沈宗年，你等着。

这次，换我来抓住你。无论如何，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