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又明的生活,在沈宗年离开后,彻底乱了套。这混乱并非疾风骤雨式的崩塌,而是一种缓慢的、无声的侵蚀,如同潮湿悄然蔓延上墙壁,待他发觉时,整个世界早已斑驳陆离,不复旧观。
最初的几天,是愤怒大过伤心。他气沈宗年的不告而别;他气那含糊其辞的归期未定;他更气沈宗年不守规矩。
他像一头被困在牢笼里的兽,疯狂地拨打着沈宗年的电话。他向父母、好友甚至公司,旁敲侧击地打听。得到的回复却总是模棱两可,语焉不详,口径统一得像是经过精心排练:确实是公司的紧急项目,派去了北欧,涉及商业机密,具体地址和联系方式不便透露。
所有人铁了心瞒着他,让他的愤怒像砸在棉花上的拳头,无处着力,只剩下更深的无力与恐慌。
愤怒过后,是巨大的不适应和空虚无力。他的生活仿佛被抽走了主心骨,每一个细节都在提醒他那个人的缺席。
出门时,他会习惯性地站在玄关等待,几秒后才恍然惊觉,不会再有人默默走过来,帮他检查是否带了钥匙和钱包;没有人帮他拿围巾帽子;没有人帮他挑出不喜欢的葱花;更折磨人的是那嵌入生物钟般的期待感,每三个小时,他的神经会不由自主地绷紧,等待着手机那一声轻微的提示音,然而每一次的期待,换来的都是死寂。那种规律的、确认彼此存在的方式消失后,时间仿佛都失去了刻度,变得混乱、粘稠而无比漫长。
白天与黑夜的交替,只剩下疲惫与清醒的徒然循环。
夜晚成了另一种酷刑。他频繁失眠和做噩梦。反复出现的,是沈宗年转身走入漫天风雪的清晰画面。北欧的雪原,他未曾亲见,却在梦中无比真实——天地间一片苍茫的白,寒风卷着冰粒,像刀子一样刮过。沈宗年穿着一件深色的大衣,背影决绝,一步步走向雪原深处,任他在身后如何嘶声力竭地呼喊,那身影都没有丝毫的停顿或回转,最终彻底消失在那片吞噬一切的白茫茫之中。
他总是在一身冷汗中惊醒,心脏狂跳,唯有窗外城市的霓虹,冷漠地映亮房间一角。
他曾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联系过赵声阁。他试图用轻松的口吻,像往常一样,想从赵声阁那里旁敲侧击出一点关于“年仔”的消息。然而,赵声阁的反应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谨慎,只说是听说有个大项目,具体情况也不甚了解,让他别太担心。那一刻,谭又明彻底明白了——沈宗年这次是铁了心要瞒着他,切断所有他能触及的线索。这种被排除在对方世界之外的认知,比直接的拒绝更让人心寒。
一个月的时间,在这样一种混乱、焦虑、失眠和徒劳寻找的状态中流逝。谭又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一圈,原本合身的衬衫领口都松了些许,眼下带着挥之不去的青黑,那是疲惫与心事的双重烙印。最初的愤怒早已被消耗殆尽,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如同深水下的暗流,开始在他心底滋生、蔓延——那是一种混杂着刻骨思念、无尽担忧、以及被无情抛弃的深切委屈的痛苦。这痛苦不再像愤怒那样具有爆发力,它更内敛,也更持久,像慢性毒药,一点点侵蚀着他的精神。
在一个又是独自一人的深夜,他鬼使神差地翻出了手机相册里,前一段时间和沈宗年出去旅行时拍的寥寥几张合照。照片里,他总是笑得没心没肺,勾着沈宗年的肩膀,而沈宗年,大多时候只是静静站着,目光却总是落在他身上。
谭又明放大照片,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去审视沈宗年看他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惯常的沉静,有不易察觉的纵容,但更深处的,是一种他过去从未深思,或者说刻意忽略了的沉郁与复杂。那里面翻涌着的,似乎不仅仅是兄弟情谊,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压抑的、几乎要破眶而出的……温柔与痛楚交织的情感。
忽然间,一道积蓄已久的惊雷………
一个被他刻意忽略、压抑了许久的念头,浮现在脑海:沈宗年,是不是……喜欢他?
不是兄弟之间那种坦荡的依赖与扶持,不是家人之间那种温暖的关怀与挂念,而是像……像陈挽对赵声阁那样?是那种带着占有欲的、排他的、缠绵悱恻的爱情?
所有的一切有了解释 。
为什么沈宗年对他那么好,好到近乎没有底线,包容他所有的任性、莽撞与坏脾气;为什么沈宗年看他的眼神,有时会复杂到让他莫名心跳失序,却又不敢深究;为什么在不久之前,他们偶然目睹了谢家因情感纠葛而引发的悲剧后,沈宗年会用一种异常笃定,甚至带着某种决绝的语气跟他说“你不会”,然后,便有了如今这场决绝的离开……
所有的点,指向了一个让他瞬间心痛如绞、几乎无法呼吸的答案。
沈宗年的离开,不是因为厌倦,不是因为所谓的工作,而是因为爱。
因为害怕失去,因为自觉不能,所以那个沉默而固执的人,选择了最彻底、也最残忍的方式——远离。用自我放逐,只为成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