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阳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斜斜地照进卧室。他翻身看手机——上午九点二十。

睡过头了。

他坐起来，盯着屏幕。零通知。和前两天一样。

起床，洗漱，吃早饭。动作机械，像在重复一套固定的程序。吐司、牛奶、香蕉。咀嚼，吞咽，擦嘴。

换衣服的时候，他从窗口瞥见楼下那辆出租车。还停在那里，车身上的灰尘比昨天厚了一些。

李阳背上双肩包，出门下楼。楼道里的声控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又在身后一盏接一盏熄灭。

推开单元门，外面的空气有些燥热。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柏油路面反射着白光。

他走到出租车旁，拉开车门。座椅有些烫，方向盘也是。李阳启动车子，等了一会儿，让空调先吹起来。

仪表盘上的油表指针指向满格。昨天加满的油。

挂档，松手刹，出发。

车子开出住宅区，驶上主干道。李阳踩下油门，车速提到六十。引擎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响亮。

经过几个路口，红绿灯依然在工作。红灯停，绿灯行。李阳遵守着交通规则，尽管整条路上只有他一辆车。

开了大约十五分钟，他看见前方路边立着一个蓝色的加油站标志。不是昨天去的那家，这家更近一些，是他平时偶尔会去的那个。

李阳打方向盘，拐进加油站。

加油岛上立着四台加油机，每一台都显示待机状态。车棚下面很阴凉，遮住了正午的阳光。李阳把车停在一台机器旁边，熄火下车。

脚刚踩在地上，就感觉到一股热浪。水泥地被晒得发烫，热气从地面升腾起来，空气都有些扭曲。

他走到加油机前，拿起油枪。屏幕亮起来，显示"请选择油号"。李阳按了95号，这辆出租车平时用这个标号。

打开油箱盖，插入油枪，扣动扳机。

机器启动，数字开始跳动。汽油流进油箱的声音很清晰，像是水流过管道。李阳站在旁边，看着数字一点点增加。

加油站的便利店就在旁边，玻璃门紧闭着,但能看到里面灯光明亮。货架上摆满了商品,收银台后面的香烟柜整整齐齐。

油枪自动跳停。屏幕显示金额:一百九十二元。

李阳把油枪挂回去,走向便利店。自动门感应到他,缓缓打开,冷气扑面而来。

店里播放着音乐,是一首舒缓的轻音乐,钢琴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李阳走到饮料柜前,拿了一瓶冰镇的运动饮料。冷柜的玻璃门上凝结着水珠,手指触碰的地方留下一道痕迹。

走到收银台,扫码支付。手机震动,支付成功。

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驱散了些许燥热。

李阳走出便利店,站在车棚下。加油站对面是一片工业区,几栋厂房并排立着,铁门紧锁。远处的烟囱不再冒烟,像几根笔直的灰色柱子插在地平线上。

一阵风吹过来,卷起地上的塑料袋,袋子在空中翻滚着飞,最后挂在加油站的围栏上。

李阳喝完饮料,把空瓶扔进垃圾桶,回到车上。启动车子,驶离加油站。

他把车开向市中心。这条路他很熟悉,平时上班就走这条。经过一个高架桥,车子爬上引桥,俯瞰下方的街区。密密麻麻的建筑从脚下延伸出去,一直到视线尽头。

下了高架,进入市中心的核心区域。这里的楼更高,更密集。玻璃幕墙的写字楼一栋接一栋,镜面般的表面反射着天空和云朵。

李阳减速,慢慢开过去。每一栋楼都亮着灯,透过玻璃能看到内部的办公区——隔断、办公桌、椅子、电脑显示器。但没有人。

他在一栋特别高的大楼前停车。这是市里最高的建筑之一,五十多层,楼顶有一个观景平台。李阳以前来过一次,和大学同学聚会的时候。

熄火,拔钥匙,下车。

大楼的正门是旋转门,李阳推了推,门缓缓转动。他走进去,旋转门在身后继续转了半圈,停下。

大堂很大,地面铺着光滑的大理石,倒映出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前台是弧形的,木质台面锃亮,台面上摆着一盆绿色植物,叶子油绿发亮。

李阳走到电梯前。四部电梯并排,显示屏上的数字在跳动。其中一部电梯停在一楼,门是开着的。

他走进去,看了看按键面板。最高层是52层。李阳伸手按下52。

电梯门关上,轿厢轻微震动,开始上升。

数字在显示屏上跳动——3、5、8、12、18……李阳靠在电梯壁上,看着数字变化。电梯里播放着音乐,是一首爵士乐,萨克斯的声音低沉舒缓。

32、38、45……

电梯逐渐减速。48、50、51、52。

叮——

门打开。

李阳走出电梯,眼前是一条走廊。走廊尽头有一扇玻璃门,门上写着"天空观景台"。

他走过去,推门。门没锁,向内打开。

迎面而来的是刺眼的阳光和一阵热风。

李阳走到露台上。这是一个环形的观景平台,四周是齐腰高的玻璃护栏。风在这里很大,吹得衣服紧贴在身上,头发被吹得凌乱。

他走到护栏边,双手扶着栏杆,俯瞰下方。

整个城市在脚下展开。

一栋栋建筑像积木一样排列着,高矮错落。街道在建筑之间穿行,像灰色的丝带。能看到停车场、公园、河流、桥梁。远处的山脉在地平线上勾勒出起伏的轮廓。

李阳慢慢转身,环视四周。

东面,是商业区,密集的高楼反射着阳光。

南面,是住宅区,成片的居民楼像排列整齐的方块。

西面,是工业区,厂房和仓库连成一片,烟囱静静立着。

北面,是新开发区,几栋在建的大楼用塔吊围着,工地上的机械设备停在那里。

李阳站在原地,用了整整十分钟,仔细观察每一个方向。

没有人。

街道上没有行人。

公园里没有散步的人。

停车场里没有停车的人。

工地上没有工人。

整个城市空无一人。

但城市在运转。

能看到路口的红绿灯在变换。

能看到公园的喷泉在喷水。

能看到河面上有几只游船在缓缓漂浮,虽然没有人驾驶。

能看到远处一辆公交车在行驶,沿着固定的路线,停靠在站台,开门,关门,继续前进。

李阳盯着那辆公交车,直到它消失在街道拐角。

风越来越大,吹得护栏上的玻璃发出嗡嗡的震动声。李阳的眼睛被风吹得有些酸涩,他眨了眨眼,又继续看。

一只鸟从下方飞起来,盘旋着上升,越过李阳所在的高度,继续向上飞,最后消失在云层里。

李阳看着鸟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向下方。

五十二层楼的高度,人看起来应该像蚂蚁一样小。但现在,就算有人,他也看不到,因为根本就没有人。

他在观景台上站了很久。太阳从正上方慢慢偏向西边,影子从脚下拉长,伸向护栏外。

李阳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对着城市拍了几张照片。镜头里的城市清晰而空旷,建筑、街道、树木,都在那里,但没有生命的气息。

拍完照片,他把手机收起来,转身走回电梯。

玻璃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声。走廊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脚步声回荡。

李阳按下电梯按钮,门打开,走进去。按下1层,门关上。

电梯下降,数字在显示屏上快速跳动。李阳靠着电梯壁,闭上眼睛。

叮——

一楼到了。

门打开,李阳走出电梯,穿过大堂,推开旋转门,走到外面。

阳光依然刺眼,但比刚才在楼顶时柔和了一些。他走到车旁,拉开车门,坐进去。

启动车子,李阳开始在市中心绕行。

他把车开进一个地下停车场。停车场的入口杆自动抬起,他开进去。里面灯光昏暗,一排排停车位空荡荡的。车子的引擎声在封闭空间里回荡,带着回音。

李阳把车停在一个车位上,熄火,下车。走到电梯前,按下按钮,门打开,他走进去。

按下3层——这是一个连接着购物中心的楼层。

电梯上升,门打开,李阳走进购物中心。

这是一个大型商场,三层楼高,中庭挑空,扶梯在中间交错运行。各种店铺沿着走廊排列,服装店、鞋店、化妆品店、数码产品店、餐厅、咖啡馆。

所有店铺的门都关着,但橱窗灯亮着。模特穿着当季新款站在橱窗里,姿势优雅。化妆品店的展示柜里摆满了精致的瓶瓶罐罐。餐厅的玻璃窗里能看到整齐的桌椅和墙上的菜单。

李阳沿着走廊慢慢走。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商场里播放着背景音乐,是一首舒缓的电子音乐,节奏平稳,旋律重复。

他走到一家咖啡店门口,透过玻璃往里看。吧台后面的咖啡机指示灯闪烁,杯子整齐摆放在一旁。桌上有几本翻开的杂志,像是有人刚刚看过。

李阳推了推门,门锁着。

他继续往前走,经过一家书店,经过一家玩具店,经过一家电影院。电影院的LED屏幕上滚动播放着预告片,音效震撼,画面绚丽。售票窗口关着,自助取票机屏幕显示"欢迎购票"。

走到中庭,李阳停下来。仰头看天花板,是一个巨大的天窗,阳光透过玻璃洒下来,在地面上形成明亮的光斑。

扶梯还在运行,台阶一级一级往上或往下移动,空无一人。

李阳走到扶梯旁,站上去。扶梯载着他缓缓上升,周围的店铺从视线里滑过。到了四楼,他走下扶梯,继续探索。

这一层主要是餐饮区。各种餐厅排成一排——中餐、西餐、日料、韩餐、快餐。玻璃橱窗里的食物模型栩栩如生,寿司、拉面、牛排、披萨,看起来很诱人。

李阳走到一家日料店门口,门也锁着。他透过玻璃看到里面的寿司吧台,刀具整齐摆放,砧板干净得发亮。

转身,他看到中庭对面有一家美食广场,开放式的,没有门。李阳走过去。

美食广场里有十几个档口,每个档口都有自己的招牌——麻辣烫、炸鸡、汉堡、奶茶、煎饼、烤肉串。档口的灯都亮着,菜单牌挂在墙上,价格清晰可见。

但没有食物的香味。

李阳走到一个档口前,探头往里看。厨具整齐摆放,冰柜关着,炉灶是冷的。一切都很干净,像是刚打扫过。

他在美食广场里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

走下扶梯,回到三楼,又回到地下停车场。车还停在那里,孤零零的。

李阳上车,启动,开出停车场。

离开商场,他把车开到市政府大楼。这是一栋庄严的建筑,门前有宽阔的台阶和广场。国旗在旗杆上飘扬,随风摆动。

李阳把车停在广场边,下车走向大楼。

台阶很宽,他一步步往上走。走到门口,推门,门打开。

大厅里挂着水晶吊灯,墙上是巨幅的宣传画和标语。前台后面没有人,但电脑屏幕亮着,显示待机画面。

李阳走到大厅中央,环顾四周。墙上的电子屏滚动播放着政策宣传和通知,字幕一行行滚过。

他没有继续深入,转身走出大楼,回到车上。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李阳开车去了图书馆、博物馆、体育馆、火车站、机场。

每一个地方都一样——空无一人,但一切设施正常运转。

图书馆的自助借书机屏幕亮着,书架上的书整整齐齐。

博物馆的展品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讲解器摆放在入口处。

体育馆的灯光照亮球场,观众席的座椅整齐排列。

火车站的列车时刻表在显示屏上滚动,候车大厅的座椅空荡荡。

机场的航班信息牌不断刷新,登机口的工作人员柜台没有人,但行李传送带还在缓缓转动。

最后,李阳把车开回住宅区。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天边染上一抹橙红色。

他把车停在楼下,没有立刻下车,而是坐在驾驶座上,盯着前方。

街道在暮色中渐渐变暗。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照亮空荡荡的柏油路面。

李阳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下车。

脚步声回荡在安静的街道上。他走进单元门,上楼,开门,进屋。

关上门,整个世界被隔绝在外面。

李阳瘫坐在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屏幕亮起,还是录播的节目。新闻主播在播报新闻,画面右下角显示的日期依然是几天前。

他换了几个台,综艺节目里明星在笑闹,观众在鼓掌。电视剧里演员在对戏,剧情紧张。体育频道播着一场篮球赛,球员在场上拼抢,解说员声嘶力竭。

但这些都是之前录制的。

李阳按下静音键,画面继续播放,但没有声音。

他把遥控器扔在沙发上,起身走到窗边。

外面的街道已经完全暗下来,路灯照亮一圈圈的光晕。那辆出租车还停在路边,车身反射着路灯的光。

远处,城市的灯火在黑夜中亮起,像一片星海。高楼的轮廓在夜空中勾勒出来,窗户里透出灯光。

李阳盯着那些灯光,一动不动。

城市还在呼吸,灯还在亮着,机器还在运转。

但没有人。

他站在窗前,站了很久,直到夜色完全吞没了最后一抹余晖。

第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