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层下的水,冷得能冻住呼吸。
润玉躺在幽澜潭底,血丝在身侧缓缓散开,像雾,像命。他的身体不动,可神识已经醒了。那三个字还在耳边回荡——“润玉……等我。”不是风声,不是幻听,是她穿过生死的线,一寸一寸,把他从深渊里拽出来。
他动不了。骨头碎了,经脉断了,魂也残了。可他知道,她来了。
他闭上眼,不是放弃,是积蓄。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撕裂胸膛,但他能感觉到——体内有东西在重新生长。不是灵力,不是修为,是执念,是活着的念头。她没走,她来找他了,他就不能死。
不能。
昆仑墟的雪停了。
不是渐停,是戛然而止,仿佛谁在天上按下了静音。风没了,雪也没了,整个山谷像被封进了一块透明的冰里。只有莲池中央,那朵白莲,最外层的花瓣又颤了一下。
这次,不止一道光。
两道,三道,细碎的温光从缝隙里钻出来,像是夜里悄悄亮起的萤火。它们不飞走,只是绕着莲心打转,一圈,又一圈,像在等什么。
雪神倒在三里外的断崖下。
她的呼吸很浅,胸口几乎不动。白衣染了血,不是一滩,是整片,从肩头蔓延到腰侧。她用了《归灵引》,把最后一缕神魂送进了白莲,也把自己的命格撕开了一道口子。现在,那口子正在扩散。她感觉得到,内脏在发冷,指尖在变灰。
可她在笑。
嘴角翘着,沾着雪和血,笑得像个终于做完一件大事的人。她望着天,灰影般的命轮裂缝还在,但不再压着她了。她不怕了。
“你儿子……”她喘了口气,声音轻得像耳语,“比我狠。”
她闭上眼,没再说话。
远处,莲池边,一片枯叶从空中飘落,落在黑水上,没沉。它轻轻一震,竟顺着水面滑向白莲,像被什么牵引着。靠近时,那几缕温光忽然缠上来,绕着叶脉游走一圈,然后……
叶脉亮了。
不是反光,是里面有什么醒了。一道极细的金线从叶尖窜起,直冲天际。刹那间,整片叶子腾空而起,在空中炸成无数光点,如星雨洒落。
每一点光,落地即燃。
不是火,是暖。雪开始化,不是大片大片地塌,是一圈一圈地退,从莲池向外,像水波荡开。冰层下的裂纹里,渗出温流,汩汩作响。
黑水动了。
润玉的手指,动了。
不是抽搐,是五指缓缓收拢,像要把什么攥进掌心。他的睫毛颤了颤,一滴血从眼角滑下,在水中晕开。
他听见了。
不止是她的声音。
还有雪化的声,冰裂的声,光落的声。
他张开嘴,没有喊,没有叫,只是一字一句,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师父……我在这。”
话音落,他猛地睁眼。
这一次,是肉身之眼。
瞳孔里没有光,可却有了焦距。他看见头顶的血水,看见上方幽暗的洞顶,看见自己胸口那道贯穿伤——还在流血,但不再致命。
他抬手,撑住潭底石面。
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响,他不管。一寸一寸,把自己从水里推起来。血顺着四肢流,滴进水里,可他的背挺得笔直。
他站起来了。
站在冰冷的潭中,站在自己的残躯之上,站在她许诺的尽头。
他低头,看着水中倒影。
脸苍白如纸,唇无血色,可那双眼睛……
亮得吓人。
像熬过了千年寒夜的人,终于看见第一缕晨光。
昆仑墟东麓,一座荒废的小院里。
灶台冷了很久,柴堆结了蛛网,锅盖落满灰。可就在这一刻,灶心深处,一点火星闪了一下。
没人添柴,没人吹火。
可它没灭。
反而,慢慢大了。
火苗爬出灶口,舔上锅底,发出“滋”的一声轻响。锅里本是空的,可随着火势渐起,一缕药香,悄然弥漫。
苦的,带着点甘,像从前她总熬的那碗汤。
屋外,风起了。
吹开门板,“吱呀”一声,晃了两下。
门槛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脚印。
湿的。
带着雪融后的泥。
润玉踏出幽澜潭。
他的脚步不稳,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血印。可他走得坚决。他知道方向。不需要看天,不需要辨路,他的心在拉他往前。
他走得很慢。
可天地,开始为他让路。
前方山壁裂开一道缝,阳光斜劈进来,照在他脸上。他眯了下眼,没停。穿过光,走入另一片雪原。
风卷着雪粒打在他脸上,疼。可他感觉到了。
活的感觉。
他抬头,望向昆仑主峰。
那里,有座雪谷,有池黑水,有朵白莲。
还有她,正在回来的路上。
他扯了扯嘴角,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得见:
“这次,换我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