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废墟间穿行,卷起灰烬如絮。
锦觅的手还停在半空,指尖残留着银铃的余温。那声音太轻,却震得她耳膜发疼。她看着掌心被铃缘压出的一道红痕,忽然笑了下,笑得极淡,像雪落在水面上,没留下一点痕迹。
她把银铃收回袖中,动作慢得像是怕惊醒什么。
旭凤站在三步之外,手指搭在剑柄上,指节泛白。他没看她,目光锁着天际那道裂缝——它正在缓缓合拢,像一道伤口被无形的手缝上。可就在最后一寸闭合的瞬间,一道血光从内迸裂,撕开一线漆黑。
他瞳孔一缩。
“他还活着。”他说,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被谁听见。
锦觅没应。她转过身,裙摆扫过碎石,发出沙沙的响。她走得很慢,像是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走到断墙边,她停下,伸手扶住冰冷的石面。掌心的红痕开始渗血,一滴,落在地上,渗进焦黑的符文里。
符文微闪,像是回了口气。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她忽然开口,声音哑了,“他每次看我,眼里都有别人的样子。不是恨,也不是怨,就是……空。”
她回头,眼神清亮得吓人。“他看我的时候,像在确认一件东西是不是摆对了位置。而她不一样。她叫他‘小徒儿’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在抖,像是终于有人把他从冰里捞了出来。”
旭凤终于侧头看她。
她嘴角挂着笑,眼里却没光。“你说我嫉妒?我不敢。我连怨都不敢。因为她给他的,不是爱,是命。她在他最黑的时候,给了他火种。而我……在他已经学会点灯之后,才递上蜡烛。”
风猛地大了。
她抬手按住额前碎发,声音轻下来:“我们走吧。这事不能查,也不能说。若他真逆了命,三界会乱。若他没逆成……他也回不来了。”
旭凤没动。
“你不明白。”他说,“他已经不是那个等命格落定的润玉了。他现在是命本身在挣扎。”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天穹深处炸开一道雷。
两人同时抬头。
那道裂缝彻底闭合了。云层翻滚,如墨泼洒。天地间骤然安静,连风都停了。
可就在这死寂之中,一声极轻的铃响,从幽澜潭底浮起。
叮——
短促,清晰,带着一丝温热的灵息。
锦觅脸色变了。
那不是幻觉。那铃声有温度,有心跳,像是谁在黑暗里轻轻晃动它,提醒活着的人:我还记得你。
旭凤一步跨到她面前,挡在她与潭心之间。“别过去。”
“可它在叫我。”她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那是陷阱。”
“不。”她摇头,“那是执念。是有人不肯放手。”
她绕过他,一步步走向潭中央。脚下碎石发出脆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命轮的裂痕上。水汽升腾,湿了她的裙角,寒意顺着脚踝爬上来,她没停。
直到站定在那枚银铃原本落地的位置。
她蹲下,手掌贴地。
刹那间,一股热流顺着掌心冲上脊背——她看见了。
不是幻影,不是记忆,是正在发生的事。
润玉跪在黑暗里,双手抓着虚空,指节崩裂,血顺着指尖滴落。他面前是一片燃烧的命格残片,火光映着他满脸的泪。他嘶吼着一句话,声音被混沌吞掉一半,但她听清了:
“我不要这命!我只要你回来!”
画面一闪,她又看见叶思乐。
她站在火光尽头,穿着那件素白衣裙,长发被风吹起。她没有哭,只是静静看着他,眼神温柔得让人心碎。她张了口,说了三个字。
锦觅听见了。
“我在。”
然后,火灭了。
她猛地抽回手,喘不过气,冷汗顺着额角滑下。
旭凤一把扶住她肩膀:“你看见什么?”
她抬头,嘴唇发抖,却笑了:“他没输。他还在烧命格。他在用自己换她。”
“你疯了。”旭凤声音冷了,“命格重燃是逆天而行,他每烧一块,自身魂魄就碎一分。等到最后,他连轮回都进不去。”
“可他不在乎。”她靠在断墙上,慢慢滑坐在地,“他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活在一个没有她的时间里。”
远处,昆仑墟的方向,一道白光冲天而起。
雪神站在雪谷边缘,袖中玉简滚烫如炭。她知道,那缕截下的神魂正在苏醒——它不想沉睡,它想回去。
她闭眼,指尖抚过玉简表面。
“你要走,我便放你走。”她低声说,“但别怪我狠心。这一世,你若再入轮回,必不得善终。天道不会容两次逆改。”
玉简震动,像是回应。
她抬手,将玉简抛入雪谷深处。
“去吧。”她说,“若你真能再找到他,那便不是命,是心选的路。”
玉简坠入冰渊,无声无息。
片刻后,那朵白莲微微一颤,莲心金光骤亮。
花瓣缓缓张开,像一颗心终于鼓起勇气跳动。
风起了。
雪落了下来。
屋内,药汤还在冒着热气。
润玉站在门口,浑身是伤,衣袍破碎,血顺着发梢滴落。他望着那个背光的身影,喉咙动了动,想说话,却发不出声。
那人转身,走过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傻站着干什么?进来,汤快好了。”
他低头,看见自己手上缠着绷带,像是受了伤。
可心口,却暖得不像话。
“师父……”他终于喊出声。
那人笑了:“嗯,我在。”
屋外,雪静静地下。
屋内,灯火通明。
可就在那人转身回灶台的瞬间,润玉看见——她的身影,淡了一瞬。
像雾,像烟,像随时会散。
他瞳孔骤缩,冲上去从背后抱住她,手臂收得极紧,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的骨血里。
“别走。”他哑着嗓子,“这次换我找你。你说过的,只要我不放弃,你就不会放弃我。”
那人没回头,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汤要糊了。”她说,“先松手。”
他不松。
“松手。”她声音软了,“让我给你盛一碗。你饿了。”
他咬着牙,眼泪砸在她肩上。“我不松。你一松手,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她终于转过身,抬手擦掉他脸上的泪,指尖冰凉,笑容却滚烫。“傻孩子。”她说,“我答应你,这一世,换我来找你。”
话音落,身影渐淡。
他眼睁睁看着她化作光点,随风飘散。
屋内,只剩一盏灯,一碗汤,和一个跪在地上的男人。
他仰头,望着屋顶,笑了一声,又一声,最后变成嚎啕。
“你骗我……”他捶地,声音撕裂,“你说换你来找我……那你现在在哪?!”
无人回应。
雪下得更大了。
昆仑墟深处,那朵白莲彻底绽放。
莲心金光流转,隐约浮现一行字迹,如低语回响——
**“这一次,换我来找你。”**
风过,雪停。
天地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