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责任

隗谨的葬礼那天，天放晴了，却冷得刺骨。欧阳希怡穿着黑色大衣，站在队伍最前面，手里攥着一朵白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王彧柠跟在她身后，头埋得很低，肩膀微微耸动，像株被冻坏的幼苗。

来送行的人很多，有医院的同事，有隗谨教过的学生，还有不少曾被他救过的病人。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欧阳希怡面前，抹着眼泪说：“隗教授当年给我做搭桥手术，说‘您放心，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住’，现在……他怎么就先走了呢……”

欧阳希怡说不出话，只能轻轻拍了拍老人的手背。她想起隗谨办公室里的锦旗，最旧的那面是二十年前的，上面写着“仁心仁术”，边角都磨出了毛边。他总说那些东西“太占地方”，却从来没舍得扔。

葬礼结束后，王彧柠在走廊拦住她，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师父，您骂我吧……是我害了隗老师……”

欧阳希怡看着她通红的眼睛，那里面的自责几乎要溢出来。她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那天的手术记录我反复看了，你的操作误差在允许范围内。病人的隐匿性感染是关键，就算换了我，结果可能也一样。”

“可如果我再仔细点……”

“没有如果。”欧阳希怡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隗老师教过我们，出了问题可以复盘，但不能困在‘如果’里。他用命护着我们，不是让我们活在愧疚里的。”

她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是从隗谨办公室整理出来的。最后一页写着：“希怡带的学生彧柠，手稳心细，就是太怕出错。医者当有担当，错了敢认，对了敢坚持，方能成长。”字迹力透纸背，是隗谨惯有的笔锋。

王彧柠接过笔记本，指尖触到墨迹，眼泪又涌了上来。她想起隗谨上次来科里，还笑着拍她的肩：“小丫头，别总跟着你师父后面紧张，以后你也是要独当一面的。”

那天下午，欧阳希怡去了隗谨家。师母把他常用的那套手术器械递给她，红着眼圈说：“他总说，这套钳子是你爷爷当年送他的，说‘外科医生手里得有把趁手的家伙，就像我们中医得有支好笔’。”

器械包上的铜扣已经磨得发亮，欧阳希怡打开来，里面的止血钳、持针器都擦得干干净净，刃口锋利依旧。她忽然想起大学时，隗谨拿着这把钳子教她缝合：“你看，进针角度要像你爷爷捻针那样，稳、准、轻，病人少受罪。”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器械上投下细碎的光。欧阳希怡慢慢合上器械包，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回到医院时，走廊里的圣诞装饰还没拆，红色的蝴蝶结在白墙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王彧柠正在办公室整理病历，见她进来，赶紧站起来：“师父，下午有个脾破裂的急诊，我……”

“一起去。”欧阳希怡拿起手术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记住隗老师的话，手要稳，心要定。”

手术台上，无影灯的光落在患者腹腔上。欧阳希怡握着手术刀，切口精准利落，王彧柠递器械的手虽然还有点抖，却再没出差错。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毕，两人走出手术室时，天已经黑了。

“师父，”王彧柠忽然开口，“我想看看隗老师说的那本《外科术后中医调理浅说》。”

欧阳希怡点点头，带她去了自己的办公室。书架最底层，那本书旁边还放着爷爷的医案和隗谨的笔记。王彧柠翻开书，扉页上有隗谨的批注：“医道无中西，唯求济世尔。”

“隗老师说，他当年跟我爷爷学中医，不是为了标新立异，是觉得病人需要。”欧阳希怡望着窗外的夜色，“就像现在，我们握手术刀，既要懂解剖，也要懂人心，这才是他教我们的。”

王彧柠合上书，眼眶又热了。她知道，隗谨没走，他的话、他的精神，都藏在每一次切开与缝合里，藏在师父的言传身教里，也藏在自己慢慢坚定起来的心里。

走廊尽头的时钟指向十一点，平安夜的喧嚣早已散去。欧阳希怡看着王彧柠认真研读病历的侧脸，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隗谨也是这样看着自己，说：“希怡，别怕，医学这条路难走，但走下去，总能看见光。”

此刻，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摊开的书页上，像撒了一层温柔的银辉。那光里，有爷爷的药香，有隗谨的叮咛，还有她们这代医者，必须接过来的，沉甸甸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