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节前的雨下得又冷又密,打在外科楼的玻璃窗上,像无数细碎的冰粒在敲。欧阳希怡刚结束一台手术,摘下口罩时,嘴角还带着未散的疲惫,王彧柠站在旁边,手指绞着白大褂下摆,脸色比手术单还要白。
“只是缝合时对位稍偏了两毫米,术后抗感染也及时跟上,怎么会……”王彧柠的声音发颤,眼圈通红。上午那个阑尾切除的病人,明明是小手术,术后却突发感染性休克,半小时前刚停了抢救。
“不是你的错。”欧阳希怡按住她的肩,指尖能摸到徒弟绷紧的肌肉,“病人有未告知的糖尿病史,术前检查也没显影,是隐匿性的重症感染,我们已经尽力了。”
话虽如此,王彧柠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她想起病人进手术室前还笑着说“麻烦你们了,做完手术正好回家过平安夜”,现在监护仪上那条平直的线,像一道冰冷的疤,刻在她刚入行的心上。
走廊里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伴随着尖利的哭喊。欧阳希怡心头一紧,拉着王彧柠往外走,正撞见病人的儿子——那个术前反复确认“小手术肯定没事”的中年男人,此刻双眼赤红,像被点燃的炮仗,手里不知何时攥着一把水果刀,是从护士站的果盘里抢的。
“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我爸!”男人嘶吼着,挥刀砍向最近的护士,护士长尖叫着躲开,刀尖划破了白大褂的袖子。
“冷静点!我们可以解释!”欧阳希怡把王彧柠护在身后,声音尽量平稳。她见过医闹,却没见过这样眼睛里只剩毁灭欲的家属,像被逼到悬崖的困兽,要拉着所有人陪葬。
男人的目光猛地锁定她,像毒蛇盯住猎物:“就是你!主刀医生!我爸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没了,你偿命!”
刀风带着寒气劈过来,欧阳希怡下意识后仰,后腰撞到墙角的灭火器,疼得她闷哼一声。就在刀锋即将触及她脖颈的瞬间,一道身影猛地冲过来,将她往旁边一推——是隗谨。
“希怡,躲开!”导师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他刚从门诊赶过来,白大褂上还沾着雨渍。
男人的刀劈空了,转而刺向隗谨。老教授年纪大了,动作却依旧敏捷,侧身躲到窗边,窗外是三楼的平台,雨幕里能看见楼下模糊的圣诞树彩灯。
“你也是医生!都不是好东西!”男人红着眼扑过去,隗谨退到窗边,后背已经抵住了冰冷的玻璃。他想抓住男人持刀的手腕,却没料到对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猛地伸出另一只手,狠狠推在他的胸口。
“师父!”欧阳希怡的尖叫卡在喉咙里。
只听“哐当”一声,窗户被撞开,隗谨的身体像一片被狂风卷走的叶子,越过窗台,消失在雨幕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男人举着刀,愣在原地,脸上的疯狂慢慢褪去,只剩下茫然。王彧柠瘫坐在地上,眼泪混合着雨水往下流,浑身止不住地抖。
欧阳希怡疯了一样冲到窗边,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楼下的平台上,隗谨躺在那里,白大褂被染开一片刺目的红,像雪地里绽开的绝望的花。她想喊“老师”,却发现喉咙被什么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几个年轻医生冲过来按住男人,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划破雨幕。王彧柠被人扶起来,目光死死盯着窗外,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知道,师父是为了护着自己,欧阳老师是为了护着她,而隗谨教授……是替她们挡住了那把失控的刀。
雨还在下,平安夜的彩灯在雨里明明灭灭,像无数双流泪的眼睛。欧阳希怡站在窗前,指尖冰凉,触到玻璃上的雨痕,像摸到了隗谨最后推她时,掌心那点残存的温度。
她想起导师常说的话:“医生的手,既要握得住手术刀,也要挡得住风雨。”可这一次,风雨来得太急,他用自己的身体,替她们挡住了最致命的一击。
走廊里的血腥味混着消毒水的味道,和窗外的雨气缠在一起,冷得让人骨头疼。欧阳希怡慢慢转过身,看向王彧柠,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哀伤。
这个平安夜,终究是不平安了。而有些伤口,比手术刀划开的更深,需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缝补,去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