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王彧柠看着师父签名的最后一笔，总觉得那轻轻一顿里藏着什么。她没再多问，低头订正手术记录时，耳边还回响着刚才那句话——“既划得开病灶，也懂得到人心”。这话说得平静，却让她想起上周那个胃癌晚期的病人，家属坚持要做根治术，明明各项指标都不支持，是师父拿着CT片跟家属聊了整整一下午，从肿瘤分期讲到术后生活质量，最后家属红着眼圈说“听您的，让他少受罪”。

那天晚上王彧柠值夜班，看见师父在办公室翻一本旧册子，封皮都磨掉了，上面是手写的药方，字里行间夹着几句“患者忧思过度，需温言劝慰”“家属焦虑，当解其疑”。她后来才知道，那是欧阳爷爷的医案。

“师父，下午那个胆管结石的病人，家属刚才来问能不能用中药辅助排石。”王彧柠整理完记录，想起早上查房时家属的犹豫。

欧阳希怡正对着电脑看新收病人的病历，闻言抬了抬眼：“把检查报告给我。”她快速扫过超声结果，“结石直径超过一厘米，位置在肝总管，中药排石风险太高，得手术。但可以跟他们说，术后调理可以用些疏肝利胆的方子——我抽屉里有本《外科术后中医调理浅说》，你找出来给家属，里面附了常用方。”

王彧柠愣了一下：“您还研究这个？”

“不是研究，是借鉴。”欧阳希怡指尖在鼠标上顿了顿，“你隗谨老师以前总说，外科医生不能只盯着手术刀。就像这个病人，他怕手术，其实是怕术后疼、怕恢复慢，中药调理能让他安心点，这也是治疗的一部分。”

正说着，护士站传来一阵喧哗。王彧柠出去看了看，回来时脸色有些发白：“是……是上午那个粘连手术的病人家属，说病人现在有点发烧，怀疑是手术没做好，在跟护士长吵。”

欧阳希怡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起身时动作很稳：“我去看看。”

病房里，家属正攥着体温计来回踱步，看见欧阳希怡进来，语气瞬间冲了起来：“欧阳医生！你不是说手术很成功吗？怎么会发烧？是不是你们没处理干净？”

王彧柠下意识想辩解，被欧阳希怡用眼神按住了。她走到病床边，先看了眼心电监护，又伸手试了试病人的额头，动作很轻，像在安抚一个孩子。“术后三天内低热，多数是吸收热，是身体在恢复的表现。”她声音很平静，“我刚看了血常规，白细胞不高，C反应蛋白也在正常范围，不像是感染。这样，我们再查个血培养，做个胸片，排除一下其他问题，您看可以吗？”

家属的火气似乎消了点，但还是梗着脖子：“那万一呢？我爸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我理解您的担心。”欧阳希怡拿起床头的水杯，递到病人手里，“叔叔，您现在觉得哪里不舒服？除了有点热，肚子疼不疼？”

病人虚弱地摇摇头：“不疼，就是有点晕。”

“晕是因为术后禁食水，有点低血糖，我们刚加了葡萄糖，过会儿就好了。”欧阳希怡笑了笑，“您还记得吗？术前谈话时，我跟您说过，您这肚子里粘连了几十年，就像老树皮粘在一起，我们分开的时候，难免会有点小损伤，身体得慢慢修，就像补衣服，针脚得慢慢缝才结实。”

病人噗嗤一声笑了，家属的脸色也彻底缓和下来。“那……那就按您说的查吧，麻烦您了欧阳医生。”

走出病房，王彧柠松了口气：“师父，您真厉害，三言两语就搞定了。”

“不是厉害，是得知道他们怕什么。”欧阳希怡望着走廊尽头的窗户，那里挂着几盆绿萝，叶子上还带着水珠，“你爷爷要是在，他肯定会先给家属把把脉，说句‘您这脉浮而躁，是忧思太过了’，道理是一样的。”

她顿了顿，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个小小的布包，打开来，是几粒晒干的陈皮。“这是我爷爷以前配的，说人着急上火的时候，闻闻陈皮的味能静下来。”她递给王彧柠一粒，“你闻闻。”

陈皮的清香带着点微苦，钻进鼻腔时，王彧柠忽然觉得心里很定。她想起自己刚入科时，总怕手术做不好，怕家属难缠，是师父告诉她：“你握着手术刀的时候，手要稳；面对病人的时候，心要软。”

那天晚上，王彧柠值夜班，看见师父办公室的灯亮到很晚。她端着夜宵过去时，正看见欧阳希怡在翻那本旧医案，手指在“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那行字上轻轻摩挲。桌角的脉枕旁，放着隗谨教授寄来的新书，扉页上写着：“希怡，你爷爷的‘治人’之道，你比我学得好。”

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书页上，像一层薄薄的霜。王彧柠忽然明白，师父签名时那轻轻一顿，不是犹豫，是把那些藏在时光里的传承，悄悄融进了每一个笔画里。而自己要学的，从来不止是手术台上的精准，更是这手术刀之外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