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无影灯骤然亮起,将欧阳希怡的白大褂照得近乎泛白。她站在手术台旁,指尖捏着止血钳的力度分毫不差,目光落在显示屏上的实时影像,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冷静得像手术刀划过皮肤的弧度:“王彧柠,报出血量。”
身后的年轻女孩手忙脚乱地看了眼吸引器,声音带着刚上手术台的紧绷:“师、师父,目前50毫升。”
“止血钳递错了。”欧阳希怡头也没回,手腕轻转,已用另一把器械精准钳住渗血点。王彧柠脸一红,赶紧换了型号递过去,眼角余光瞥见师父口罩上方的眼睛——那双眼总让她想起解剖室里的标本,冷静,却又藏着说不出的温度,像她偶尔瞥见师父抽屉里那本线装的《外科手术学》,扉页上有行娟秀的字:“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隗谨”。
手术进行到第三个小时,腹腔内的粘连比术前预判的更严重。欧阳希怡的额角渗出细汗,王彧柠刚要递纱布,就被她用眼神制止:“先处理肠系膜上动脉分支,这里的解剖层次记不清?”
“记、记得!”王彧柠赶紧复述,声音却发虚。她知道师父最忌讳临阵慌乱,就像当年隗谨教授带欧阳希怡时,总说“手术刀下没有‘好像’‘大概’,错一分就是一条命”。
器械护士递来新的缝合针线时,欧阳希怡的动作顿了半秒。那针线盒的金属边缘反光,让她忽然想起大三那年,隗谨在实验室里敲着她的解剖报告:“西医讲精准,中医讲辨证,看似不同,其实都是在找‘症结’。你爷爷的医案我看过,他说‘治症先治人’,放在外科,就是‘开刀先懂心’。”
那时她刚从爷爷去世的消沉里缓过来,总觉得西医的冰冷器械和爷爷的脉枕格格不入。隗谨却把她爷爷那本写满批注的《伤寒论》借给她:“你看这里,他写‘腹痛拒按,非独气滞,亦有血瘀’,和我们现在看CT片辨占位性质,道理是一样的。”
“师父,血压有点降。”麻醉师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欧阳希怡深吸一口气,手指在患者腹壁上虚点了两下,像在按脉:“加快输液速度,准备血管活性药。王彧柠,注意观察肠管血运,记住我昨天教你的‘五看’——颜色、张力、蠕动、血管搏动、系膜缘出血点。”
王彧柠猛地点头,看着师父的手在腹腔内轻柔却坚定地分离粘连,忽然明白为什么科里都说欧阳医生的手术“又快又稳”。她曾在值班室见过师父对着一张老照片发呆,照片上是位穿中山装的老人,旁边站着年轻的师父,手里捧着本中医书。后来才知道,那是师父的爷爷,一位老中医。
“好了,关腹。”四个小时后,欧阳希怡放下最后一把器械,声音里终于带了点疲惫。王彧柠帮她解手术衣时,发现她衬衫袖口沾着点碘伏,像极了爷爷给人诊脉时,指腹常沾着的药草汁液。
走出手术室,晨光正透过走廊的窗户漫进来。隗谨的微信发了过来:“听说昨晚连了两台?你爷爷当年总说‘医者耗神,当知节劳’,别学我年轻时硬撑。”
欧阳希怡笑了笑,回了个“知道了,老师”。转身时看见王彧柠正对着手术记录皱眉,便走过去拿起笔:“这里的解剖结构描述,要更具体。就像你记中药药性,不能只记‘清热’,得说清是清实热还是虚热,归哪一经。”
王彧柠抬头,看见师父抽屉半开着,里面除了外科专著,还躺着个小小的脉枕,边角磨得发亮。阳光落在上面,像落了层温和的光晕。
“师父,”她忽然问,“您当年为什么选外科啊?”
欧阳希怡望着窗外的树影,想起爷爷临终前,她握着他枯瘦的手,那手上有常年捻脉、抓药留下的薄茧。“因为有人说,手术刀能划开病灶,却划不开人心。”她顿了顿,声音轻下来,“但我想试试,能不能既划得开病灶,也懂得到人心。”
就像隗谨教她的,像爷爷用一生告诉她的——医道千条,终归于“人”。而她带着这两样传承站在这里,既是外科医生欧阳希怡,也是那个曾在爷爷药柜前偷偷数药斗的小姑娘。
走廊尽头的时钟滴答作响,新的手术通知单已经送了过来。欧阳希怡拿起笔,在签名处落下自己的名字,笔锋利落,却在最后一笔处,轻轻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