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药草

隗谨的头七那天，欧阳希怡特意去了老图书馆。这里曾是她和隗谨、暮烟朝阳（作者误入）一起听老中医讲座的地方，也是隗谨常说“医学该有温度”的地方。木质书架泛着陈旧的光，角落里的老药柜还在，抽屉上的铜拉手被岁月磨得发亮，像藏着无数故事。

她走到药柜前，拉开最底层那个贴着“陈皮”标签的抽屉。里面没有药，只有一沓泛黄的纸，是隗谨整理的笔记，标题写着“欧阳老先生临床心得摘编”。她指尖划过“肝与情志”那页，上面有隗谨的批注：“希怡幼时脾气倔，当学此‘疏肝’之道，医者先治己，方能治人。”

眼眶忽然一热，她想起自己刚入外科时，总因急脾气在手术台上跟护士争执，是隗谨把这沓笔记交给她：“你爷爷说，好医生得像老药，经得住熬，也融得进汤。”

身后传来轻响，王彧柠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束白菊。“师父，我问了师母，她说隗老师以前总来这儿。”

欧阳希怡点点头，把笔记放回抽屉：“他说这里的药香能让人静下来。”

两人并肩站在药柜前，沉默像老茶一样浓。过了会儿，王彧柠低声说：“昨天那个脾破裂病人的家属来了，说要送锦旗，我没敢收。”

“为什么？”

“我总觉得……不配。”王彧柠的声音发紧，“如果不是我……”

“隗老师不会让你这么想的。”欧阳希怡打断她，目光落在药柜最上层，那里摆着个小小的脉枕，是爷爷留给她的，后来被隗谨借去研究“脉诊与循环系统”，一直放在这儿，“他教我们治病，也教我们面对遗憾。你看这脉枕，用久了会有凹痕，但不影响它能接住下一个人的手腕。”

王彧柠望着脉枕，忽然想起隗谨生前最后一次查房，指着一个术后恢复期的病人说：“你看他舌苔腻，是湿浊未清，用西医的话说是肠道功能没恢复，得调。”那时她还觉得“中医这套”离外科太远，现在才懂，那是把“人”看得比“病”重。

离开图书馆时，夕阳正斜照在走廊的玻璃窗上，映出两个拉长的影子。王彧柠忽然说：“师父，我想跟着您学认草药。”

欧阳希怡脚步一顿，转头看她。

“隗老师说，懂草药的外科医生，心会更软。”王彧柠的眼睛亮了些，“我想试试。”

回到科室，护士递来一份新的手术通知单，是个复杂的消化道重建手术。欧阳希怡翻开病历，患者有长期焦虑症，术前评估里写着“对手术极度恐惧”。她想起隗谨总在这种时候说：“先跟病人聊聊，比看十张CT片有用。”

她让王彧柠去准备术前谈话，自己则去了病房。患者是个年轻姑娘，蜷缩在被子里，眼神怯生生的。欧阳希怡坐在床边，没提手术风险，反而问：“平时喜欢吃什么？”

姑娘愣了愣：“妈妈做的陈皮粥。”

“陈皮能理气，你这焦虑，就像气在心里打了个结。”欧阳希怡笑了笑，“手术就是帮你把身体里的结解开，等好了，让你妈妈天天给你煮粥。”

姑娘的眼泪掉了下来，却不是害怕，是松了口气。

走出病房时，王彧柠正站在走廊里，手里拿着那本《外科术后中医调理浅说》，见她出来，递过一张纸：“师父，我查了陈皮的药用，术后用它煮水，能帮病人顺气，我写在术前计划里了。”

纸上的字迹还有点生涩，却一笔一划很认真。欧阳希怡接过纸，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隗谨也是这样，把爷爷的医案递给她，说：“慢慢来，总会懂的。”

那天晚上，欧阳希怡在办公室整理隗谨的遗物，发现一个未寄出的信封，收信人是她。拆开来看，里面只有一句话：“希怡，你爷爷说‘医道如灯，能照前路，亦能暖人心’，你已经做到了。”

窗外的月光落进来，落在信纸上，像一层薄薄的霜。欧阳希怡把信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和爷爷的穴位图、隗谨的笔记贴在一起。

她知道，有些离开不是终点。就像老药柜里的陈皮，越陈越香；就像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教诲，会在每一次拿起手术刀时，轻轻提醒她——要准，要稳，更要记得，刀光之外，还有人心要暖。

王彧柠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带着点犹豫：“师父，明天的手术方案，我想加一条‘术后情志疏导’，可以吗？”

欧阳希怡抬头，看见徒弟眼里的坚定，像极了当年的自己，也像极了隗谨。她笑了笑：“当然可以。”

夜色渐深，科室的灯还亮着。两个身影在灯下低头讨论，白大褂的衣角偶尔相碰，像两株依偎着生长的植物，在岁月里慢慢扎根，慢慢向上。而那些藏在时光里的光，正透过窗，落在她们身上，温柔而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