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深似乎微微顿了一下。大概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没有惊慌失措的哭喊,没有色厉内荏的质问,甚至没有讨好的辩解,只有一种带着警惕的、近乎坦然的冷静。
他放在文件夹上的手指,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你很镇定。”邢深陈述道,“这不太像一个普通女孩,突然被陌生人带到这种地方该有的反应。”
“或许是因为,我最近经历的‘不普通’的事情太多了。”苏幕遮迎着他的“视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自嘲,“而且,我知道你是谁。聂九罗提过你,南山猎人现在的……负责人。”
她刻意避开了“首领”这个词,用了更中性的“负责人”。
“看来聂九罗跟你说了不少。”邢深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那她有没有告诉你,我对你,以及对你那位‘男朋友’的看法?”
“说了。”苏幕遮点头,毫不避讳,“你觉得炎拓不可信,是潜在的威胁。你觉得我是累赘,是麻烦,不应该卷进这些事情。”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留下?为什么还要配合他演戏?甚至,”邢深的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让聂九罗也越陷越深?”
这个问题很尖锐,直指核心。苏幕遮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但她没有退缩。
“我留下,是因为我判断离开的风险更大,而且会连累更多人。”她语速平缓,条理清晰,仿佛在陈述一幅画的构图理念,“林喜柔已经注意到我了,如果我突然消失,她会追查到底,炎拓首当其冲,聂九罗也可能暴露。我配合炎拓演戏,是为了麻痹她,争取时间,寻找真相和解决的办法。至于阿罗……”
提到聂九罗,苏幕遮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冷静:“她是我的朋友,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她帮我,保护我,是因为她善良,有正义感。不是我让她‘越陷越深’,而是我们都在同一个漩涡里,互相扶持。”
“互相扶持?”邢深嗤笑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带着冰冷的讽刺,“苏小姐,你太天真了。你知道聂九罗的身份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她面对的是什么吗?你的‘扶持’,对她而言,可能只是拖累和软肋。而你那位‘男朋友’,他的处境比你想象的更复杂,他的忠诚,随时可能因为利益或威胁而动摇。你所谓的‘争取时间’,很可能只是在为他们,也为你自己,挖掘更深的坟墓。”
这些话像冰锥,刺入苏幕遮的心脏。她知道邢深说的有一部分是事实,是她们一直在回避或不愿深想的风险。但……
“那依邢先生之见,我该怎么做?”苏幕遮抬起眼,目光澄澈,直接反问,“立刻消失,让林喜柔把怒火全部转向炎拓和聂九罗?还是像个真正的‘累赘’一样,躲起来瑟瑟发抖,祈祷灾难不要降临?或者,干脆向林喜柔投诚,告诉她我知道的一切,换取暂时的‘安全’?”
她每问一句,语气就坚定一分:“邢先生,我不是天真。我只是在有限的、糟糕的选择里,选了一个我认为对所有人伤害可能最小、也最有可能找到出路的方向。我也知道危险,知道炎拓的立场复杂,知道阿罗背负着重担。但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一走了之,或者坐以待毙。”
她顿了顿,看着邢深那副无动于衷的墨镜,继续说道:“你说我是拖累和软肋。或许吧。但软肋,有时候也可能是盔甲的一部分。林喜柔对我的‘兴趣’,或许能成为分散她注意力的一个点。而我知道的、观察到的一些事情,也许在你们看来微不足道,但说不定,就能拼凑出真相的某一块碎片。”
“至于忠诚……”苏幕遮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异常清醒,“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忠诚,只有基于共同目标和利益的暂时同盟。至少目前,扳倒林喜柔,找回蒋叔,是我们共同的目标。在这个目标达成之前,我相信炎拓,也相信阿罗。而邢先生你,如果真的如阿罗所说,一心想要对付地枭,救出蒋叔,那么或许,我们也应该是暂时的同盟,而不是敌人。”
一番话说完,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头顶白炽灯发出轻微的电流嗡嗡声。
邢深靠在椅背上,墨镜后的脸没有任何表情。他放在文件夹上的手指,再次轻轻敲击了一下桌面。这次,节奏似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很会说话,苏小姐。也很清醒。比聂九罗形容的,要清醒得多。”
这算是一种……认可?还是更深的试探?
苏幕遮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等待。
邢深终于伸出手,翻开了桌上的文件夹。里面并不是什么正式文件,而是几张照片,和一些手写的笔记。
他将照片推到苏幕遮面前。
第一张,是柔山福利院的远景,拍摄时间不明。
第二张,是滨海大酒店火灾警报那天,混乱的人群,其中一个模糊的侧影被红圈标出——是苏幕遮,正被聂九罗拉着手狂奔。
第三张,是西沧某处山区的航拍图,一个地点被特别标注。
第四张……是炎拓车子的后备箱,在某个夜晚的停车场,角度刁钻,但隐约能看到里面似乎有个人形的轮廓!
第五张,是苏幕遮公寓楼下,熊黑徘徊的身影。
第六张,是昨天咖啡厅外,炎拓目送苏幕遮上车,而两辆灰色轿车在不远处停着的场景。
苏幕遮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了。邢深知道!他知道的远比她想象的要多!福利院、酒店、西山(天生火)、炎拓的后备箱(苟延?)、熊黑的关注……他甚至可能知道今天炎拓被“尾巴”跟着,然后她被“请”来这里!
他一直在监视他们!或者说,南山猎人一直在监视所有与地枭事件相关的人和事!
“看来,我确实不是‘累赘’。”苏幕遮的声音有些发干,她抬起头,看向邢深,“邢先生知道的,比我多得多。那你今天‘请’我来,是想确认什么?还是想警告我,甚至……清除我这个‘不稳定因素’?”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极其平静,却让房间里的温度骤然又降了几度。
邢深没有立刻回答。他摘下了墨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