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地笼罩着小小的公寓。暖气开得很足，驱散了冬夜的寒意，只留下满室融融暖意。窗户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模糊了外面闪烁的霓虹和可能存在的窥视目光，将这一方天地暂时隔离成一个相对安全、甚至有些温馨的孤岛。

炎拓果然守信地占据着沙发。他身高腿长，躺在双人沙发上显得有些局促，但他似乎毫不在意，甚至颇为自得地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用苏幕遮扔给他的备用毛毯将自己裹好，只露出一个脑袋。

苏幕遮则在厨房里忙碌。冰箱里有之前囤积的食材，虽然不算丰盛，但煮两碗热腾腾的面条，煎两个溏心蛋，再加一把翠绿的小青菜，还是绰绰有余的。食物的香气很快弥漫开来，带着人间烟火的踏实感。

“需要帮忙吗？”炎拓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点懒洋洋的笑意。

“不用，马上好。”苏幕遮应道，手脚麻利地将面条捞进碗里，浇上汤汁，铺上煎蛋和青菜，最后撒上一小撮葱花。简单的两碗阳春面，在温暖的灯光下，竟也显得格外诱人。

她端着托盘走到客厅，放在茶几上。炎拓早已坐起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热气腾腾的面碗，很给面子地吸了吸鼻子：“好香。没想到苏大画家还有这手艺。”

“饿的时候，什么都会一点。”苏幕遮在他对面坐下，递给他一双筷子，“将就吃吧，比不上你常炫耀的常喜叔饺子。”

炎拓接过筷子，低头大口吃了一口面，含糊道：“不一样。这个……有家的味道。”

苏幕遮筷子顿了顿，没接话，也默默吃了起来。热汤下肚，暖意从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连带着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似乎也松弛了些许。

两人安静地吃着面，只有轻微的吸溜声和碗筷碰撞的脆响。电视开着，音量调得很低，播放着热闹的跨年晚会，歌舞升平，笑声不断，与他们此刻安静对坐的情景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却也奇妙地冲淡了那份孤岛般的寂静。

吃完饭，炎拓主动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清洗。苏幕遮没有坚持，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一角，看着他站在水槽前微微弓背的背影。水流哗哗，他动作不算特别熟练，但很认真。暖黄的灯光勾勒出他肩背的线条，少了平日西装革履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柔和。

一种微妙而安宁的气氛，在小小的空间里静静流淌。

收拾停当，炎拓擦着手走出来，很自然地坐到了沙发的另一端，与苏幕遮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没有再刻意找话题，两人就那样并肩坐着，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心思却似乎都不在那喧嚣的节目上。

时间悄悄滑向午夜。

窗外隐隐传来远处广场倒计时的喧哗声，电视机里也响起了主持人激动高昂的计数：“十、九、八……”

炎拓忽然转过头，看向苏幕遮。苏幕遮似有所觉，也偏过头。四目相对，在电视屏幕变幻的光影里，彼此的眼神都有些朦胧，又似乎格外清晰。

“……三、二、一！新年快乐！”

电视内外，欢呼声、鞭炮声（尽管城市禁放，但总有零星的电子炮声或远处传来的闷响）、音乐声骤然放大，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新年快乐，苏幕遮。”炎拓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片喧闹，带着一种温柔的笃定。

苏幕遮看着他眼中映出的、属于自己的小小身影，心跳莫名快了一拍，脸上漾开一个真诚的、卸下了部分伪装的笑容：“新年快乐，炎拓。”

没有拥抱，没有更亲密的举动，甚至连手都没有碰一下。但这一句简单的祝福，在这个特殊的环境和时刻，却仿佛比任何仪式都更有分量。它像是一个小小的锚点，暂时固定住了这漂泊不定、危机四伏的生活，带来了一丝真实可触的慰藉。

就在这时，苏幕遮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嗡嗡震动了两下。

她拿起来一看，是聂九罗发来的信息。

没有多余的话，只有简洁的四个字和一个表情符号：

【新年快乐。[月亮]】

苏幕遮心头一暖。聂九罗不是善于表达的人，能在这个时候想到给她发信息，已是一种无声的牵挂。她立刻回复：

【新年快乐，阿罗。你也是，新的一年，平安顺遂。[太阳]】

炎拓看着她发完消息，然后互相对视，相视一笑。这大概算是他们这个小小的、脆弱的同盟，在新年伊始，一次无声的彼此确认和问候。

希望。这个几乎要被沉重现实磨灭的字眼，在此刻，随着一碗热汤面、一句真诚祝福、一条简短信息，又悄悄地从心底最深处，探出了一点嫩芽。

虽然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虽然林喜柔的阴影、地枭的威胁、蒋叔的下落、陈福的处置……无数难题依然横亘在前；虽然明天醒来，他们仍需戴上完美的面具，在无数双眼睛的监视下继续危险的表演。

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个被暖气和灯光包裹的小小空间里，他们不是孤立无援的。有人并肩，有人记挂。

炎拓起身，从便利店袋子里拿出两罐温热的牛奶，递了一罐给苏幕遮。“喝点，助眠。”他说，自己也打开一罐，仰头喝了一口。

苏幕遮接过，温热的罐身熨帖着掌心。她小口啜饮着，甜暖的液体滑入喉咙。

窗外的喧嚣渐渐平息，电视里的晚会也进入了舒缓的歌曲环节。夜色更深，也更静了。

“去睡吧。”炎拓对她说，指了指卧室，“很晚了。”

苏幕遮点点头，放下空了的牛奶罐，站起身。“你也早点休息，沙发……不舒服的话，柜子里还有一床被子。”

“知道了，小画家。”炎拓笑着挥手赶她，“快去。”

苏幕遮走进卧室，关上门，却没有立刻上床。她背靠着门板，静静站了一会儿，听着外面客厅里，炎拓窸窸窣窣地整理沙发、关掉电视、最后归于平静的细微声响。

手腕上的银镯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她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冰凉的竹节。

然后，她走到窗边，撩开一点点窗帘，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远处还有零星未熄的灯火，更远处，是望不到边的黑暗。

但这一次，她心中那沉重的、仿佛要坠入深渊的恐惧，似乎被什么东西托住了一点点。是那碗面，是那句祝福，是那条信息，也是客厅里那个虽然睡沙发却让人安心存在的身影。

希望或许渺茫，但并非全无。

她拉好窗帘，回到床上，躺进被窝。身体疲惫，精神却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新年了。

愿厄运退散，愿真相浮现，愿所有在黑暗中前行的人，最终都能看见光。

带着这点微弱的祈愿，苏幕遮闭上了眼睛，第一次，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没有辗转反侧，很快沉入了安稳的睡眠。

客厅里，躺在沙发上的炎拓，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卧室里彻底没了动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抬起手臂，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嘴角无意识地向上弯起。

这个新年夜，和他预想的任何一种都不同。没有酒会，没有应酬，没有虚假的恭维。只有一碗简单的面，一个需要保护又倔强得可爱的女孩，一句真诚的“新年快乐”，以及一份……意外平静踏实的心情。

他似乎，有点贪恋这份不该属于他的“寻常”了。

但贪恋归贪恋，该做的事情一件也不能少。他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在黑暗中无声地筹划着明天，以及明天之后，更加艰险的道路。

夜还长，但新的一天，终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