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前夕,城市被一种虚假的喜庆气氛笼罩。街道两侧挂起了红灯笼和彩灯,商场里循环播放着欢快的节日音乐,人们脸上带着对假期的期待。但这层热闹的浮光,丝毫无法渗透进苏幕遮和炎拓周身那无形的、日益沉重的低压氛围。
林喜柔找到韩贯尸体的事,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不平静的潭水,激起了滔天骇浪。韩贯的死状明确指向“疯刀”,这彻底推翻了蒋百川之前“疯刀已不在”的说辞,证明了南山猎人不仅还有反抗力量,而且手段狠辣。林喜柔的震怒可想而知,对蒋百川的看管和审讯骤然升级,转移到了更隐蔽、更难以探查的地方。炎拓动用了一切明里暗里的关系,也只得到“蒋叔还活着,但位置未知”这样模糊且令人不安的消息。
同时,针对炎拓和苏幕遮的监视也变本加厉。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不再仅仅是熊黑或冯蜜偶尔的出现,而是更加系统化、专业化的盯梢。他们约会的咖啡馆对面,总有人长时间“看报纸”;画展的展厅里,有陌生面孔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甚至苏幕遮公寓楼下,也多了些“散步”或“修车”的闲人,眼神却锐利如鹰。
抓住陈福这只人形地枭,本应是扳回一城的重要筹码,但在林喜柔暴怒和严密防范的当下,这筹码能发挥的作用大打折扣,甚至成了烫手山芋——如何关押、如何审问、如何不让林喜柔发现,都成了棘手的难题。聂九罗将陈福转移到了连邢深都不知道的隐秘地点,但压力并未减轻。
熊黑见到苏幕遮的次数变少了,但每次遇见,他眼神里的复杂情绪几乎要满溢出来。困惑,焦躁,不赞同,还有一丝更深沉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痛苦的东西。他大概想破头也不明白,这个看起来纤细柔弱的女孩,在听了那样直白的警告、见识了林喜柔的可怕之后,为什么还要固执地留在这龙潭虎穴,继续扮演着这随时可能崩塌的戏码。他欲言又止的次数越来越多,最终往往只是化作一声压抑的冷哼,或者一个沉重到让人喘不过气的凝视,然后转身离开。
苏幕遮只能装作看不见。她必须把所有精力,集中在与炎拓配合,演好这场越来越危险的“情侣”戏份上。
今天是元旦假期前的最后一天。炎拓约她去看一场小众的当代艺术展——这是他们惯用的传递信息、商讨对策的掩护。展览地点在一处改造过的旧厂房,空间开阔,人流适中,理论上有利于发现和摆脱跟踪。
两人像所有普通情侣一样,并肩走着,偶尔低声交谈画作,炎拓会体贴地帮她拿着大衣和手包。苏幕遮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咖色格纹半身裙,外面罩着炎拓送的那件质感很好的羊绒大衣,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看起来温婉而知性。炎拓则是一身休闲西装,少了些公司里的锐利,多了几分随意,但紧绷的下颌线和偶尔扫向四周的锐利眼神,泄露了他并不放松的状态。
“左边穿灰色羽绒服的男人,跟了我们三个展厅了。”炎拓借着俯身看展品说明的姿势,在苏幕遮耳边极轻地说,气息温热,姿态亲昵。
苏幕遮手指微微蜷缩,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点被男友靠近的羞涩,也压低声音:“嗯,进来时就注意到了。右边那个戴鸭舌帽看雕塑的,也很可疑,视线总往我们这边飘。”
“看来今天‘陪逛’的人不少。”炎拓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他直起身,很自然地揽住苏幕遮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动作温柔而充满占有欲,“冷不冷?这边通风好像不太好。”
苏幕遮摇摇头,顺势靠着他,汲取一点支撑的力量。这种亲密接触如今已成了常态,是表演的一部分,但她每次还是会有些不自在,心跳微乱。她能闻到炎拓身上清冽的须后水味道,混合着一丝极淡的、属于他自己的气息。
他们又“欣赏”了几幅抽象画,期间炎拓借着讨论色彩的间隙,快速而隐蔽地传递了聂九罗那边关于陈福审讯的零星进展(尚无突破),以及他最新探查到的、林喜柔可能用于关押重要人物的几处备用地点信息(风险极高,需进一步核实)。
信息交换完毕,展览也看得差不多了。两人随着人流走出展厅。冬日的阳光苍白冷淡,照在旧厂区裸露的红砖墙上,显得萧瑟。跟踪者依旧不远不近地辍在后面。
炎拓的车停在不远处的露天停车场。走到车边,他替苏幕遮拉开车门,手掌绅士地护在车门顶上。苏幕遮弯腰坐进去的瞬间,他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快速说:“上车再说。”
车子驶离艺术区,汇入城市午后略显拥堵的车流。炎拓开得很稳,目光不时扫向后视镜,确认跟踪车辆的位置。
车厢内沉默了片刻,只有空调发出的轻微声响。苏幕遮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那些喜庆的装饰此刻看来无比刺眼。元旦……本该是团聚、放松的日子,于他们而言,却只是又一段需要高度警惕、如履薄冰的时光。
“晚上有什么安排吗?”炎拓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听起来很随意,就像真正的情侣在商量假期日程。
苏幕遮愣了一下,转头看他:“没有。可能……早点休息?”她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试探什么。
炎拓目视前方,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似乎在斟酌词句。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像是下定了决心,用一种听起来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恳求意味的语气,说道:
“今晚……让我住你那吧。”
苏幕遮的心脏猛地一跳,愕然看向他。炎拓的侧脸线条分明,表情看起来没什么异常,甚至嘴角还带着一点惯常的、有点玩世不恭的弧度,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暴露了他并不如表面那么轻松。
“你……”苏幕遮一时语塞,脸不受控制地有点发热,“你说什么?”
炎拓飞快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无奈,有疲惫,还有一丝破罐子破摔般的坦诚。“我没开玩笑。”他语气认真了些,“回我那边,跟回你那边,本质上没区别,都被看得死死的。林姨那边最近盯得特别紧,我回去,也是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房子,外面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你那里……至少,”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至少没那么像坐牢。而且……”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说服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们不是‘情侣’吗?元旦假期,男朋友去女朋友家过夜,一起吃个饭,看看电视,甚至……一起跨年,不是很正常吗?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把戏做足。反其道而行之,或许能让他们放松点警惕。”
理由听起来很充分,很“业务”,完全是从任务和安全角度出发。但苏幕遮不是傻子。她能听出他语气里那点若有若无的、超出“业务”范围的疲惫和孤独。这段时间,他承受的压力绝不比她小,甚至更大。他周旋在林喜柔、地枭、南山猎人、还有她之间,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回到那个看似豪华却冰冷空洞、被严密监视的“家”,对他而言,或许真的是一种煎熬。
而她那个小小的、被她布置得温馨舒适的公寓,哪怕同样处于监视之下,至少……有“人”的气息,有另一个人存在,哪怕是需要继续演戏的同伴。
苏幕遮的心软了一下。理智告诉她,这很冒险,会带来更多不便和可能的猜测。但情感上……她无法拒绝一个并肩作战的同伴,在这样一个特殊又沉重的时刻,提出的这样一个带着脆弱感的请求。
她沉默了很久。炎拓也没有催促,只是专注地开着车,但紧绷的侧脸线条显示他在等待她的答复。
车子缓缓驶入苏幕遮公寓所在的小区。停稳后,炎拓没有立刻熄火,也没有下车,只是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很深,那里面的情绪复杂难辨,有期待,有忐忑,还有一丝被她看穿伪装后的狼狈。
最终,苏幕遮轻轻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好。不过……你睡沙发。”
炎拓眼中骤然亮起一簇光,那光芒驱散了些许疲惫,他嘴角的弧度真切了几分,甚至带上了一点如释重负和孩子气的得意。“当然。”他立刻答应,语气轻快起来,“有沙发睡就不错了。我保证规规矩矩,绝不越界。”
他利落地熄火下车,绕到副驾驶这边,替她拉开车门,动作流畅自然,仿佛这已是惯例。但在苏幕遮下车,他虚扶着她的手臂时,他低下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
“谢谢。”
那声音很轻,带着真诚的感激,还有一些别的、更柔软的东西,轻轻擦过苏幕遮的耳廓。
苏幕遮耳根微热,没有回应,只是紧了紧自己的围巾,率先朝单元门走去。身后,炎拓提着刚才在展厅门口便利店买的、伪装成“约会采购”的饮料和零食,步履轻快地跟上。
夜幕渐渐降临,城市华灯初上,元旦的气氛似乎更浓了。但在这栋普通的公寓楼里,某一扇亮起暖黄灯光的窗户背后,一场特殊的、充满表演与真实交织的“跨年”,即将开始。而窗外无声的黑暗里,那些窥探的眼睛,依旧未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