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夜深人静。

别墅的隔音极好，窗外的虫鸣和风声都被隔绝在外，房间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苏幕遮躺在柔软的被褥里，却毫无睡意。手腕上，那枚新戴上的银镯存在感异常鲜明，冰凉的金属紧贴着皮肤，时刻提醒着她白天发生的一切，以及聂九罗交付这份“礼物”时眼中深重的忧惧。

闭上眼睛，林喜柔书房里那温和却令人骨髓发冷的凝视、冯蜜毫不掩饰的恶意探究、餐桌上那些似笑非笑的面孔……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轮转。但最终，这些画面都渐渐模糊，定格在另一张脸上——熊黑那张在昏暗走廊里，写满了痛苦、挣扎、警告，甚至带着一丝绝望的脸。

“这里很危险，比你想象的更危险！林喜柔不是人，她……她是怪物！这里很多人都是！他们看上你了，不是因为炎拓，是因为你本身！”

“炎拓护不住你，他自己都未必安全！”

“听我的，找个机会，立刻离开这里！永远别再回来！别再靠近我们任何人！”

那些压低到近乎气音，却字字如重锤敲打在她心上的话语，在寂静的深夜里，一遍遍回响，比当时听到时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心惊。

为什么？

苏幕遮翻了个身，面对着冰冷的墙壁，眉头紧锁。这个问题从宴会结束就一直盘旋在她脑海，此刻夜深人静，越发清晰尖锐。

熊黑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可是林喜柔的“得力干将”，是地枭。他明明应该在林喜柔的授意下，或者至少是默许下，监视她、试探她，甚至……像冯蜜一样，迫不及待地想揪出她的“破绽”。可他却在那样一个隐秘的时机，冒着巨大的风险，将她拽进房间，近乎失控地向她泄露了核心的秘密，几乎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你的处境极度危险，快逃！

这无异于自爆。

他难道不知道，这些话一旦传出去（哪怕苏幕遮不信，或者转头告诉炎拓、聂九罗），对他自己意味着什么吗？背叛林喜柔，背叛族群，下场绝不会好。苟延（狗牙）的“处决”还历历在目，虽然可能没死透，但那惨状足以警示所有“不规矩”的地枭。

可他为什么还是要说？

是因为……喝醉了？昨晚的醉酒哭诉，今天的警告……酒精真的能让他冲动到不顾自身安危，去警告一个他其实并不算熟悉、甚至可能有些惧怕他的“外人”？

苏幕遮不太相信。熊黑的眼神虽然痛苦混乱，但话语的核心是清晰的，逻辑是连贯的。那不是醉话，那是一个清醒（至少相对清醒）的人在极度矛盾挣扎下做出的抉择。

他想保护她。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出来，让苏幕遮心头一颤。是了，他话语里那种急切的、甚至带着恳求的意味，不是威胁，不是戏弄，是真的希望她远离危险。他看出了林喜柔和那些地枭对她的“兴趣”非同一般，感到了不安，所以才会如此反常地发出警告。

但是，他为什么要保护她？

仅仅因为……他对自己那点笨拙又生硬的“好感”？因为喜欢，所以不忍心看她涉险？可这分量，足以让他背叛自己的立场和族群，冒上生命的风险吗？

地枭……不是冷酷无情、视人类为血囊或猎物的怪物吗？熊黑平日里表现出来的，不也是凶狠、粗鲁、不通人情的一面吗？可为什么在她这里，却展现出如此矛盾、甚至堪称“人性”的一面？

苏幕遮想起他醉酒后红着眼睛、狼狈又执拗地守在门口的样子；想起他笨拙地送来那些不合时宜的礼物时，小弟们在一旁挤眉弄眼，而他本人却一脸凶悍下的无措；想起他在宴会上，目光复杂地追随着自己，拳头攥紧又松开的挣扎；更想起在走廊里，他捂住她嘴时手心的滚烫和颤抖，说完那些话后眼中近乎绝望的自嘲……

这不是一个单纯的、被欲望驱使的追求者。这更像是一个被困在自身身份和情感夹缝中的人，在理智与冲动、忠诚与良知（或者某种更柔软的东西）之间痛苦撕扯。

他或许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对她如此在意，不明白这份在意为何会强烈到足以撼动他原本坚固的立场。所以他才会在酒后失控，在清醒时矛盾，在危险降临时，选择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向她发出最后的警报。

“可能我他妈也疯了吧。”

他最后那句低哑的自嘲，此刻在苏幕遮耳边异常清晰。

他不是疯了。他只是……身不由己。就像她一样，被卷入这场非人的漩涡，身不由己地扮演着角色，身不由己地生出不该有的情感和牵绊。

苏幕遮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银镯，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思绪稍稍沉淀。聂九罗给她这个，是让她在绝境中有一线生机。而熊黑给她的警告，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生机”？虽然这生机来自敌营，带着血腥气和矛盾，却同样沉重。

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对熊黑只有恐惧和无奈，或许太过片面了。他确实危险，立场敌对，但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会痛苦、会挣扎、甚至会做出非理性选择的“存在”。这种认知让她心情更加复杂，也让她对眼前这团迷雾般的局势，感到更加深沉的疲惫和……一丝细微的悲悯。

对熊黑，也对所有身处这畸形关系与命运中的人——包括她自己，包括炎拓，包括聂九罗，甚至包括那个看似掌控一切、实则也被某种东西禁锢着的林喜柔。

窗外，天色依旧浓黑，距离黎明尚远。苏幕遮知道自己必须休息，明天还有更多未知和挑战。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放缓呼吸。

但手腕上的银镯，和脑海中那双痛苦挣扎的眼睛，注定要陪伴她度过这个漫长的不眠之夜。而关于熊黑那个“为什么”的疑问，或许永远不会有清晰的答案，但它已经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悄然改变着湖面下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