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扰绪,稚心关切
暮色四合时,海风突然又添了几分凉意,卷着细碎的浪沫扑打在甲板上。张弘范刚目送张家姐妹的快船远去,胸口便骤然泛起一阵熟悉的滞闷,比清晨那次更甚——许是白日里与张士杰争执动了肝火,又被甲板上的嬉闹牵扯了心神,此刻那股恶心感如藤蔓般缠上喉头,再也压制不住。
他猛地转身扶住船舷,指尖攥得发白,银甲与船板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先是一阵急促的干呕,喉间灼烧般发紧,接着便弯腰吐出几口清水,胃里空落落的绞痛让他额角青筋微微凸起。亲兵慌忙递上温热的茶水和帕子,他接过帕子拭了拭唇角,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连带着唇色也淡了几分,往日里锐利的眼神此刻蒙着一层水光,添了几分脆弱。
“将军!”张弘略快步上前,伸手想扶他,眼中满是担忧,“要不要回船舱歇息?这晕船的旧疾总不好好调理,如何撑得住?”
张弘范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无妨……老毛病了。”他直起身时晃了晃,下意识地按住胸口,海风一吹,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咳得肩膀微微发颤。
赵昺攥着满手的贝壳,原本还沉浸在与姐姐们嬉闹的余温里,见此情景,小小的身子猛地一僵,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他想起前几日张弘范干呕时的狼狈,想起张士杰那句“活该”,可此刻看着这位元军主帅弯着腰、连吐清水的模样,心里却没有半分快意,反倒升起一丝莫名的紧张。
他犹豫了一下,攥着贝壳的手紧了又松,最终还是迈着小碎步跑了过去。离张弘范还有几步远时,他停下脚步,仰着小脸,声音带着几分孩童的怯生生:“张……张将军,你还好吗?”
张弘范没想到这孩子会主动上前,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他。昏暗中,赵昺的眼睛亮得像星星,里面没有憎恨,也没有畏惧,只有纯粹的关切。不知为何,那股翻涌的恶心感竟奇异地平复了些许,他缓了缓气息,声音柔和了几分:“无事,不碍事。”
张弘略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释然地笑了笑:“这孩子倒是心善。”他转头对亲兵吩咐,“再去熬一碗暖胃的汤药来,加些蜂蜜,温着端来。”
赵昺看着张弘范靠在船舷上喘息的模样,忽然想起张黛桃给的那个安神香囊,连忙从怀里掏出来,踮着脚尖递过去:“这个……这个给你。黛桃姐姐说,里面的草药能安神。”香囊上绣着的桃花在暮色中若隐隐现,带着淡淡的草药香。
张弘范低头看着那只小小的手,以及手心里精致的香囊,心头莫名一暖。他征战多年,见惯了刀光剑影、尔虞我诈,这般纯粹的善意,竟让他有些无措。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香囊,指尖触到赵昺温热的掌心,又快速收回,低声道:“多谢。”
他将香囊攥在手里,草药的清香混着海风的咸腥,竟真的压下了不少胃里的不适。看着赵昺依旧担忧的眼神,他忽然开口:“你……若是觉得闷,明日让亲兵带你在甲板上多走走,只是不许乱跑。”
赵昺眼睛一亮,用力点头:“嗯!”他看着张弘范脸色稍缓,心里那点紧张也渐渐散去,攥着贝壳的手也放松了些。
就在这时,张弘范又轻轻咳嗽了几声,却没有再犯恶心。他望着远处墨色的海面,手中的香囊还带着淡淡的暖意,忽然觉得,这场跨越仇敌的相遇,或许并非只有纷争与对立。而赵昺站在他身边,看着这位曾经让他恐惧的主帅,心里也悄悄明白:原来再强大的人,也会有脆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