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稚戏,风软尘喧
崖山的风渐渐收了戾气,阳光穿透晨雾洒在战船甲板上,给冰冷的银甲镀上一层暖光。张弘范刚服下缓解晕船的汤药,正靠在船舷边闭目养神,便见亲兵来报:“将军,公子与小姐乘船赶来,说要见您。”
话音未落,两道身影便轻快地踏上甲板。为首的青年身着青色锦袍,面容与张弘范有七分相似,却多了几分儒雅温润,正是他的兄长张弘略;身后跟着的少女梳着双丫髻,穿一身鹅黄襦裙,眉眼灵动如春日柳芽,正是妹妹张黛琳。
“二弟,连日征战辛苦,”张弘略快步上前,目光掠过他苍白的脸色,眼中带着关切,“听闻你晕船旧疾复发,父亲特意让我带了些安神汤药过来。”
张黛琳却没理会兄长与二哥的寒暄,一双好奇的眼睛在甲板上扫来扫去,很快便瞥见了角落里裹着披风的赵昺。她眼睛一亮,挣脱张弘略的手,提着裙摆跑了过去,清脆的声音像风铃般响起:“你就是那个宋室小皇帝吗?”
赵昺被她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披风里缩了缩。张黛琳却不怕生,蹲在他面前,歪着脑袋打量他:“你长得真好看,就是太瘦了。我叫张黛琳,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赵昺。”他小声回应,眼神里带着几分怯懦,却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她的笑容明媚,眼神纯粹,没有陆相的沉重,也没有张士杰的愤怒,更没有张弘范的威严,像极了他记忆中江南庭院里的玩伴。
张弘略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张弘范道:“妹妹被父亲宠坏了,不知轻重,二弟莫怪。”
张弘范睁开眼,看着甲板上那抹小小的身影与自家妹妹凑在一起,眉头微蹙,却并未阻止:“无妨,稚子无知,让他们玩玩也好。”他胸口的闷胀感尚未完全消散,看着这般鲜活的场景,心头竟莫名松快了些。
张黛琳从袖袋里掏出一颗用丝线串着的贝壳,递到赵昺面前:“这是我在海边捡的,你看,上面有好看的花纹。我带你去甲板另一边吧,那里能看到好多海鸥!”
赵昺犹豫了一下,偷偷看了眼不远处的张弘范。张弘范对上他的目光,淡淡颔首。他这才鼓起勇气,伸手接过贝壳,跟着张黛琳站起身。贝壳微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大海的气息,让他紧绷了许久的神经渐渐放松。
两人跑到甲板另一侧,张黛琳叽叽喳喳地给他讲海边的趣事,讲海鸥如何盘旋,讲浪花如何拍打礁石。赵昺听得入了神,偶尔也会小声问几句,脸上渐渐露出了孩童该有的笑容。张弘略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中露出欣慰的神色:“乱世之中,能让孩子多些欢笑,也是好事。”
张弘范却沉默着,目光落在赵昺的背影上。这孩子昨日还在生死边缘挣扎,今日便能与仇家的妹妹嬉笑玩耍,或许正是这份纯粹的求生欲与懵懂,让他在这场王朝更迭的浩劫中,多了一丝生机。可一想到忽必烈的旨意,想到朝堂上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他的眉头又忍不住皱了起来——这稚童的未来,终究还是身不由己。
就在这时,船舱方向传来一阵骚动,张士杰的怒骂声隐约传来:“竖子不足与谋!竟与仇人之妹嬉闹,忘了国仇家恨!”
赵昺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握着贝壳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张黛琳不解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望着手中的贝壳,刚才那点短暂的快乐,仿佛被这声怒骂打散,只剩下沉甸甸的愧疚与茫然。张弘范脸色一沉,对亲兵道:“把张士杰带远些,别扰了孩子。”
甲板上的喧闹渐渐平息,只剩下海风拂过帆布的声响。赵昺攥着贝壳,悄悄抬头看向张弘范,却见这位元军主帅正望着海平面,神色复杂难辨。他忽然觉得,这场跨越仇敌的相遇,或许并不像表面那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