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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学夜谈:墨魂缠

人间褶皱里的故事

元至元二十三年,大都国子学的桂树又开了。细碎的金黄花瓣落满青石甬道,混着墨香与旧书的霉味,在晚风里缠成一团。新生赵衡抱着刚抄好的《论语》,踩着月光往宿舍走,脚下的石板路突然发出“咯吱”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在身后踩断了枯枝。

他回头望去,甬道尽头的灯笼在风里晃了晃,晕开一片昏黄的光。国子学里静得出奇,只有远处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三下,沉闷得像敲在人心上。作为江南儒生,赵衡是今年才被选入国子学的,临行前母亲反复叮嘱,入夜后切勿在校园里乱走,尤其是西北角的藏书阁——那里闹鬼。

“赵兄,等等我!”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同窗李墨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你可别往藏书阁那边去,方才我路过,看见二楼窗口有个白影子飘过去!”

赵衡心里一紧。他早就听说,藏书阁里藏着元初大儒许衡的手稿,可三年前,看管藏书阁的老学究突然暴毙,死状离奇——双目圆睁,手里死死攥着一支狼毫笔,笔尖蘸满了暗红的墨汁,像是用血研的。自那以后,每晚都有人听见藏书阁里传来翻书声,甚至有人见过一个穿青衫的鬼魂在书架间游荡。

“不过是谣言罢了。”赵衡强作镇定,他素来不信鬼神之说,只当是学子们夜里读书太累,产生了幻觉。可话音刚落,一阵阴风突然从巷口吹过,吹得两人身上的儒衫猎猎作响,头顶的桂树簌簌落下几片花瓣,落在地上竟化作了黑色的墨迹。

李墨吓得脸色惨白,拽着赵衡就往宿舍跑:“是真的!那鬼魂还会写字!上个月有个学子不信邪,夜里溜进藏书阁,第二天就疯了,嘴里一直念叨‘墨债要还’!”

回到宿舍,另外两个同窗已经熄灯睡下。赵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李墨的话像种子一样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他想起白天在藏书阁外看到的景象:朱红色的大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门楣上的“藏书阁”三个字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墙角爬满了青苔,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

半夜三更,赵衡被一阵细微的翻书声吵醒。那声音断断续续,从窗外飘进来,像是有人在一页页地摩挲纸页。他悄悄爬起来,透过窗棂往外看——月光下,藏书阁的二楼竟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灯光在窗纸上投下一个模糊的人影,正低头翻着什么。

是谁在夜里闯进了藏书阁?赵衡心里又惊又疑。他披上外衣,轻手轻脚地走出宿舍。校园里的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三尺,脚下的石板路湿滑冰凉,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走到藏书阁前,赵衡发现大门虚掩着,铜锁掉在地上,锁扣处有明显的撬痕。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一股浓重的墨味扑面而来,混杂着腐朽的木头味,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藏书阁一共三层,底层和中层堆满了书架,上面摆满了四书五经、史书典籍,许多书都已经泛黄发脆。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发出“吱呀”的呻吟,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赵衡提着随身的灯笼,一步步往上走,翻书声越来越清晰,就在二楼的东南角。

二楼的光线昏暗,只有那盏油灯放在一张书桌上,灯光摇曳不定。一个穿青衫的男子背对着他,正坐在书桌前翻着一本厚厚的手稿。那男子的头发很长,披散在肩上,身形单薄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

“敢问先生是何人?为何深夜在此翻阅典籍?”赵衡鼓起勇气问道。

男子缓缓转过身,赵衡的灯笼“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火焰瞬间熄灭。他看清了男子的脸——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空洞无神,嘴角却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而他的胸口,竟插着一支狼毫笔,笔尖还在滴着暗红的墨汁,落在手稿上,晕开一朵朵黑色的花。

“我是许衡的弟子,吴砚。”男子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三年前,我为了修订先生的手稿,日夜在此苦读,却被人诬陷偷窃典籍,杖责之后,被丢在这里活活饿死。我的血渗进了墨里,我的魂缠上了这些书,夜夜在此翻找,只想证明自己的清白。”

赵衡吓得浑身发抖,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步。他想起老学究的死状,难道也是被这个鬼魂所害?

“你别怕,我不会害你。”吴砚的声音柔和了些,目光落在地上的灯笼上,“我看你眉宇间有正气,是个可托付之人。当年诬陷我的,是国子学的学正刘德昌。他觊觎先生的手稿,想据为己有,我不肯交出来,他便栽赃陷害,将我害死。这些手稿里藏着先生的治学心得,绝不能落入奸人之手。”

赵衡的心里五味杂陈。他虽怕鬼,但更痛恨这种颠倒黑白、残害忠良的行径。许衡是他敬仰的大儒,没想到他的弟子竟遭遇如此不幸。“吴先生,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洗刷冤屈!”

吴砚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胸口的墨汁停止了滴落。“多谢你。我死后,刘德昌将我的尸骨埋在了藏书阁的后院桂树下,手里还攥着那支诬陷我偷窃的‘赃物’——一支玉制笔杆的狼毫笔。只要找到我的尸骨和那支笔,再找到先生手稿里的批注,就能证明我的清白。”

话音刚落,吴砚的身形开始变得透明,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翻书声渐渐消失。赵衡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站在藏书阁的一楼,大门紧闭,铜锁依旧挂在门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可当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时,却发现掌心沾着几滴暗红的墨汁,散发着和藏书阁里一样的味道。

第二天一早,赵衡便拉着李墨,借口散步来到藏书阁的后院。后院果然种着一棵桂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赵衡按照吴砚的说法,在桂树根部挖掘,没过多久,铁锹就碰到了坚硬的东西。

两人小心翼翼地挖开泥土,一具早已腐烂的骸骨露了出来,骸骨的手指间,果然攥着一支玉制笔杆的狼毫笔,笔杆上刻着“吴砚”二字。李墨吓得差点坐在地上,赵衡却坚定了信念,将骸骨和笔妥善收好。

接着,赵衡又悄悄潜入藏书阁的二楼。他按照吴砚的提示,在书架的最顶层找到了许衡的手稿,手稿的最后几页,果然有吴砚的批注,详细记录了他修订手稿的过程,还提到了刘德昌多次向他索要手稿的事情。

证据确凿,赵衡当即决定向国子学的祭酒告发刘德昌。祭酒是许衡的门生,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将刘德昌抓捕审讯。起初,刘德昌还百般抵赖,但当赵衡拿出骸骨、玉笔和手稿时,他终于无从辩驳,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原来,刘德昌一直嫉妒吴砚的才华,又觊觎许衡的手稿,想借此攀附权贵。三年前,他趁吴砚深夜修订手稿,诬陷他偷窃典籍,将他杖责后关在藏书阁里,任由他饿死。之后,他又杀害了发现真相的老学究,伪造了老学究暴毙的假象。

案件查明后,刘德昌被判处死刑,家产充公。祭酒按照赵衡的请求,将吴砚的骸骨与许衡合葬在西山,还为他立了一块墓碑,上书“元儒吴砚之墓”。

葬礼那天,天朗气清,国子学的学子们都来送行。赵衡站在墓前,看着墓碑上的字迹,突然觉得一阵风吹过,带来了淡淡的墨香。他回头望去,只见远处的山雾中,一个穿青衫的男子正朝他拱手作揖,身形渐渐消散在阳光里。

从那以后,国子学的藏书阁再也没有闹过鬼。每当深夜,学子们路过藏书阁,总能闻到一股清冽的墨香,夹杂着桂花香,让人神清气爽。有人说,吴砚的冤屈得以昭雪,魂魄化作了墨魂,守护着藏书阁里的典籍;也有人说,是许衡的在天之灵,保佑着忠心耿耿的弟子。

赵衡依旧每晚在国子学里苦读,只是他再也不怕走夜路了。每当他遇到难题,总会想起那个穿青衫的鬼魂,想起他的执着与清白。而那支玉制狼毫笔,被赵衡珍藏起来,每当他写字时,总会觉得笔下如有神助,字迹越发工整秀丽。

元初的月光依旧洒在国子学的青石甬道上,桂树年年开花,墨香代代相传。吴砚的故事,也随着国子学的琅琅书声,传遍了大都城的大街小巷,成为了一段跨越生死的佳话,警示着世人:公道自在人心,即便是鬼魂,也能为自己讨回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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