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寒雪连落三日,忽必烈的穹庐始终沉浸在死寂里,帐外的积雪堆得半人高,踏上去便是深陷的脚印,往来侍奉的侍从皆敛声屏气,生怕惊扰了帐中沉湎悲戚的人。伯颜与刘秉忠立在帐外,望着那扇紧闭的毡帘,眉宇间满是焦灼,两人对视一眼,眼底皆藏着筹谋多日的心思。
这几日里,二人见忽必烈日日枯坐帐中,茶饭不进,日渐萎靡消瘦,往日里那份吞吐天地的英气消磨殆尽,只剩满身化不开的哀恸,急在心头却无计可施。思来想去,唯有察必皇后的身影能牵动忽必烈的心绪,或许以故后的影像稍作慰藉,方能让他稍稍走出这份沉郁。二人私下合计,瞒着所有人寻了最顶尖的工匠,日夜赶工,雕制屏风,塑刻雕像,皆是依着察必生前的模样,分毫不敢偏差。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唯有风雪簌簌落声。伯颜引着几名心腹工匠,抬着数架乌木屏风悄然入帐,屏风皆是精雕细琢,边框刻着缠枝莲纹,漆色温润,每一面屏风中央都绘着察必的画像,或着素色蒙古袍立在草原之上,眉眼温婉,唇角噙着浅淡笑意,风拂起衣摆,似要踏风而来;或端坐案前,手持书卷,眸光沉静温婉,尽显端庄娴雅;或伴着忽必烈纵马驰骋,眉眼间藏着爽朗意气,与草原晴空相映成趣。工匠们轻手轻脚,将屏风依着帐内角落依次摆开,每一架相隔数步,恰能让忽必烈坐于榻上时,抬眼便能望见画像中的身影,动作轻缓得未有半分声响,生怕惊醒了浅眠的人。
刘秉忠随后带着另一批匠人进来,抬着数尊雕像分列屏风之间。有白玉雕成的立像,莹润通透,察必垂眸浅笑,身姿温婉,裙摆垂落的纹路清晰可辨;有沉香木雕的坐像,暗香浮动,她端坐其上,手持针线,神情专注,尽显持家温婉之态;还有陶塑的小像,栩栩如生,是她往日在草原上采摘格桑花的模样,指尖轻拈花瓣,眼底藏着暖意。每一尊雕像都细致入微,连鬓边的碎发、衣袍上的纹路都复刻得分毫不差,似是察必从未离去,只是静立在帐中各处,凝望着帐中之人。
伯颜亲自上前,借着铜炉微弱的炭火光亮,细细端详每一幅画像、每一尊雕像,确认无一处偏差,才抬手示意工匠们悄然退去。刘秉忠走到忽必烈榻边,见他蜷缩着身子侧卧,玄色锦袍裹着单薄的身形,眉头紧蹙,似在睡梦中也被悲戚缠绕,眼底满是不忍,又怕惊扰了他,只轻轻将榻边滑落的毡毯往上掖了掖。
二人环视帐内,原本空寂冷清的穹庐,因着这些画像与雕像添了几分暖意,每一处角落都映着察必的身影,或立或坐,或笑或静,似是仍伴在忽必烈身侧。伯颜压低声音,对刘秉忠轻声道:“只盼皇后故影能稍慰大汗心绪,莫要再这般消沉下去。”刘秉忠颔首,目光落在画像中察必的浅笑之上,轻叹一声:“皇后在世时,最记挂大汗,若见大汗这般模样,定也不安,这些影像,权当是替皇后陪着大汗,盼他能早日振作。”
言罢,二人又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屏风与雕像摆放稳妥,未有任何疏漏,才轻手轻脚退出穹庐,掩好毡帘,将帐内的故影与沉眠的人一同留在寂静之中。帐外风雪依旧,帐内铜炉炭火微燃,映着屏风上的画像,投下淡淡的光影,雕像静立其间,周身似萦绕着往日的温婉气息,漫过帐内的死寂,轻轻裹住榻上沉眠的忽必烈。
天光大亮时,忽必烈缓缓睁眼,宿醉般的昏沉漫过脑海,习惯性地抬眼望向帐内空处,眼底刚泛起几分空落,便撞进了不远处屏风上的身影。他瞳孔骤然一缩,僵在榻上动弹不得,目光死死凝望着那幅草原立像,画像中的女子眉眼温婉,笑意真切,与记忆中察必立于草原之上的模样分毫不差,那般鲜活,似下一刻便要开口唤他一声“大汗”。
他怔怔看了半晌,喉间涌上浓烈的涩意,缓缓撑着榻沿坐起身,身形依旧佝偻,却比往日多了几分微动的气息。目光缓缓扫过帐内,一架架屏风次第排开,每一幅画像都是察必的模样,或静或动,或柔或朗,皆是他刻在心底的模样;屏风之间的雕像静静伫立,白玉的温润,沉香的清雅,陶塑的鲜活,每一尊都复刻着察必的神韵,抬手投足间尽是往日温婉。
忽必烈缓缓挪下榻,赤足踩在微凉的毡毯上,一步步走向那尊白玉立像,指尖颤抖着伸出,轻轻触碰到玉像的指尖,冰凉的触感传来,却让他眼底泛起湿热。他站在雕像前,久久伫立,目光凝望着那熟悉的眉眼,往日与察必相伴的点滴涌上心头,悲戚仍在,却比往日多了几分真切的慰藉,周身的萎靡似被这满帐故影稍稍驱散,眼底晦暗之中,终是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
帐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不急不缓,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厚重力道,随着脚步声渐近,帐门被侍从缓缓掀开,忽必烈的身影逆光而立,一步步踏入帐中。百官齐齐抬眼望去,目光落在他身上时,皆有瞬间的怔忡。
他身着一袭浅蓝色锦袄,料子是极温润的云锦,泛着淡淡的柔光,领口与袖口皆镶着一圈蓬松的白狐毛,柔绒轻垂,衬得他面色虽依旧带着几分清减,却添了几分温润气色,褪去了连日来的枯槁萎靡。头顶戴着一顶玄色皮帽,帽檐两侧垂着两串银质流苏,坠着小巧的青金石饰件,行走间轻轻晃动,碰撞出细碎清越的声响,似风铃般脆亮,打破了帐中的沉滞。腰间系着一条墨色玉带,玉带正中嵌着一块莹润的和田玉佩,玉佩下方坠着一枚赤金打造的小巧狼形吊坠,行走时玉佩与吊坠轻轻摆动,随步履起落漾出细碎光泽,衬得他身姿虽未全然恢复往日的挺拔,却已没了此前的佝偻颓唐,眼底的晦暗散去大半,虽仍藏着淡淡的哀戚,却多了几分沉凝的清明。
百官见状,心头大石齐齐落地,齐齐躬身行礼:“臣等参见大汗!”声浪整齐,满是恭敬。忽必烈抬手虚扶,声音虽仍带着几分未散的沙哑,却比往日多了几分底气,沉声道:“众卿平身。”他迈步走向帐中高位,玄色皮帽上的银饰碰撞声一路清脆,落在众人耳中,竟添了几分安稳。
伯颜与刘秉忠立在百官前排,抬眼望着忽必烈的身影,眼底皆漫过欣慰。那日满帐的画像与雕像终是起了效用,忽必烈闭门多日,每日对着满帐故影静坐,悲戚未减,却渐渐从极致的萎靡中缓过神来,知晓朝堂不可一日无主,更知晓察必若在,定不愿见他耽于悲恸误了大事,终是决定重拾朝纲。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见了松快,悄悄松了口气。
忽必烈坐定高位,目光扫过阶下百官,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那玉佩是当年察必亲手为他寻来的料子所制,触手温润,似还带着往日的暖意。他沉了沉心绪,压下心底残存的哀戚,开口谈及朝堂诸事,声音沉稳有力,条理清晰,往日里运筹帷幄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