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风卷着碎雪，撞在穹庐的毡壁上，发出呜呜的哀鸣，像极了连日来压抑在帐中的呜咽。穹庐内暖意稀薄，铜炉里的炭火燃得半明半暗，火星偶尔噼啪一声炸裂，转瞬便归于沉寂，恰如忽必烈此刻死寂的心绪。
他斜倚在铺着兽皮的坐榻上，玄色锦袍松垮地裹着身形，往日里挺拔如青松的脊背微微佝偻，褪去了驰骋草原时的英挺锐气，只剩满身化不开的萎靡。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遮去了那双曾盛满草原朝阳、藏着雄图壮志的眼眸，只剩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晦暗，不见半分光亮。发间零星冒出的银丝，在昏淡的光线下格外扎眼，不过几日光景，他竟似苍老了十岁有余。
榻边的矮桌上，摆着温热的奶酒与酥酪，还有精心烹制的手把肉，都是他往日最爱的吃食，此刻却早已失了温度，油脂凝结在肉块表面，泛着沉滞的白光，无人动过分毫。侍女轻手轻脚进来添炭火，见食物依旧完好，终是忍不住低声劝道：“大汗，您已两日未曾好好进食，身子要紧，多少吃些吧。”
忽必烈闻声，缓缓抬眼，目光涣散地落在侍女身上，半晌才迟钝地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得如同被风沙磨过，微弱得几乎听不清：“撤了吧，无心食饮。”他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波澜，只剩死水般的平静，那份沉寂比怒斥更让人揪心。侍女不敢多言，敛声屏气收拾了桌上的食物，躬身退了出去，临走时悄悄放下帐帘，将外头的风雪与喧嚣一并隔绝，却隔不去帐中漫无边际的悲戚。
坐榻旁的矮几上，放着一方素色锦盒，盒盖半开，里面盛着一支素银钗，钗头雕着小巧的格桑花，纹路细腻温婉，是发妻察必生前常戴的饰物。忽必烈的目光缓缓落去，指尖微微颤动着伸过去，轻轻触碰到冰凉的银钗，指尖的寒意顺着脉络蔓延至心底，瞬间勾起满溢的痛楚。
往日的光景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察必含笑为他整理战甲，灯下为他缝制衣袍，草原上与他并肩纵马，帐中陪他商议政事，她的笑容温婉和煦，似春日暖阳，总能驱散他所有的疲惫与烦忧。可如今，帐中空留她的气息，却再也寻不到那道温婉的身影，前日灵前的白幡与哀泣犹在耳畔，睁眼闭眼，全是她离世时安详却冰冷的模样。
心口像是被重石碾过，密密麻麻的疼意蔓延开来，堵得他喘不过气。他攥紧了那支银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喉间涌上涩意，却连落泪的力气都似被抽干，只剩眼底愈发浓重的颓靡。往日里他是杀伐果断、意气风发的蒙古宗王，执掌兵权，胸有丘壑，纵遇千难万险也未曾有过半分退缩，可如今，发妻离世的重击，竟将他所有的棱角与锐气尽数磨平，只剩一副被悲伤裹挟的空壳。
帐外的风雪愈发猛烈，毡壁的晃动声不绝于耳，却扰不乱他沉陷的悲恸。他就那样静坐着，目光凝滞在锦盒之上，茶饭不思，昼夜难眠，任由萎靡与哀戚将自己彻底包裹，仿佛要在这份无尽的思念里，溺毙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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