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下一处踪迹时,他们正穿行在大兴安岭的密林里。初秋的雨带着凉意,打在枯叶上簌簌作响。黑瞎子的墨镜早被树枝刮掉了半边,他索性摘下来揣进兜里,左眼的红在阴雨天里看得格外清楚——前方的崖壁上,有片苔藓长得异常规整,像被人刻意清理过,露出底下青黑色的岩石,上面刻着半截蛇纹。
“看来在这儿。”他用树枝拨开苔藓,蛇纹的尽头是个拳头大的洞,洞里塞着块油布,“哑巴张,来搭把手。”
张起灵伸手按住崖壁,指尖在石缝里探了探,猛地发力,一块簸箕大的石板应声而落,露出后面的通道。一股混合着松脂和陈腐的气息涌出来,带着点烟火味。
“里面有人烧过火。”黑瞎子嗅了嗅,率先钻进去。通道不深,尽头是间天然形成的石室,中央的火塘里还留着灰烬,旁边堆着些没烧完的松木,看痕迹,最多是三天前留下的。
“有人比咱们先到?”黑瞎子踢了踢火塘边的石头,滚出个青铜烟锅,锅沿的纹路和他们手里的青铜片能对上,“还是个老烟枪。”
张起灵却盯着火塘对面的石壁。那里用炭画着幅潦草的画,左边是座雪山,右边是片海,中间画着两个小人,一个举着刀,一个叼着烟,手牵着手。
“这画功,比我还烂。”黑瞎子笑了,左眼的红光里,画中的小人像是在动,“你说是不是之前来的人,故意留着给咱们看的?”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捡了块炭,在两个小人中间画了个小小的火堆。火光映着他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竟显得有些柔和。
黑瞎子突然觉得心口有点发闷,他转身去摆弄火塘,往里面添了些松木,掏出火柴点燃。火苗慢慢窜起来,照亮了石室的角落,那里堆着几件破烂的行囊,其中一个布袋里装着半袋炒米,还有张揉皱的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青铜聚,长白醒,等你们。”
“‘等你们’?”黑瞎子把纸条递给张起灵,“这语气,倒像是熟人。”
张起灵的指尖划过“长白”两个字,微微用力,纸页被戳出个小窟窿。他抬头看向火塘,松木燃烧的噼啪声里,似乎混着别的动静——像是有人在哼歌,调子很耳熟,是黑瞎子在长白山木船上哼过的那首跑调童谣。
“你听见没?”黑瞎子侧耳细听,歌声时断时续,像是从火塘里飘出来的,“这地方邪门得很,还带点歌功能?”
张起灵突然起身,走到石壁前,用手掌按住那幅画。炭画遇热,竟慢慢晕开,显露出底下更深的刻痕——不是画,是幅完整的星图,比之前见过的任何一幅都详细,北斗七星的位置被圈了出来,旁边标着两个字:“归处”。
“归处?”黑瞎子凑近看,“是说长白山?”
火塘里的歌声突然清晰起来,这次听得真切,确实是那首童谣,只是调子更稳,像是另一个人在跟着唱。黑瞎子猛地转头,火光里,张起灵的嘴唇动了动,虽然没出声,口型却与歌词完全对上。
“你……”黑瞎子愣住了。
张起灵收回手,石壁上的星图渐渐隐去,只剩下那幅炭画。他走到火塘边坐下,往里面添了块木柴,火苗窜得更高,映得他眼里有了点暖意。
“以前听过。”他低声说,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语。
黑瞎子突然明白了。那些画,那些纸条,那些若有若无的歌声,或许都不是别人留下的,而是张起灵自己。是他记不清的过去里,某个与现在重叠的瞬间,某个同样有火塘、有松脂香、有彼此的夜晚。
他挨着张起灵坐下,从布袋里抓了把炒米塞进嘴里,咔嚓作响。“不管归处是哪儿,先把这袋炒米吃完再说。”他把布袋递过去,“老规矩,我唱歌,你添柴。”
他清了清嗓子,唱起那首跑调的童谣。这次,张起灵虽然没开口,却用指尖在火塘边轻轻敲着拍子,节奏稳得很。火光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青铜片在张起灵怀里微微发烫,烟锅被黑瞎子捡起来,叼在嘴里,虽然没烟,却也像那么回事。
歌声混着松木的香气,在石室里慢慢荡开。黑瞎子想,管它什么归处不归处,此刻火塘是暖的,身边人是真的,就够了。
至于那些藏在时光里的记忆,那些反复重叠的瞬间,总有一天,会像这火塘里的灰烬,被慢慢焐热,露出底下没烧尽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