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屏幕上的字还亮着，那句“你其实没那么‘危险’”像一小簇温吞的火，烘着熙蒙指尖那点细微的麻意。他维持着靠在椅背上的姿势没动，房间里只剩下电脑风扇单调的嗡鸣，衬得心跳声有点过于清晰。

　　他盯着那句话看了半晌，才动了动有些僵直的指关节，敲字。

　　“你这判断标准很有问题。”他试图让语气听起来和往常一样，带着点技术性的挑剔，“‘危险’是客观属性，不因对象是谁而改变。”

　　裴书昀的回复来得很快，带着她特有的、四两拨千斤的温和力道：“是吗？可我觉得，‘危险’就像药一样，看剂量，也看用在谁身上、怎么用。一把刀在厨师手里是工具，在歹徒手里才是凶器。你嘛……”

　　她发来一个思考的表情：“顶多算一把有点烫手、但还没开刃的刀？”

　　熙蒙看着这个比喻，一时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没开刃？”他嗤了一声，“你对我工作的想象力恐怕还是太贫乏了。”

　　“也许吧。”裴书昀承认得干脆，“但我知道，如果你真是那种毫无底线、把‘危险’当常态炫耀的人，根本不会在意我怎么想，更不会纠结该不该提醒我离远点。”她停顿了一下，继续写道，“熙蒙，你刚才问我爸有没有让我离你远点……其实，就算他知道了，可能也不会。”

　　这次轮到熙蒙打出一个问号。

　　“我爸常念叨一句话，‘看人看眼，看心看行’。他说年轻时在澳门，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有的人满嘴仁义道德，背后捅刀最快；有的人看起来凶神恶煞，却最重一诺千金。”

裴书昀的语气变得有些怀念，“他虽然现在就是个普通老爸，但看人的那点直觉还在。我有时候跟他聊起学校或实习里遇到的人，他偶尔点评一两句，事后想想，都挺准的。”

　　她似乎笑了笑：“所以我觉得，如果他知道你，大概会先问我，‘这人待你如何？’”

　　熙蒙的指尖悬在键盘上。“待你如何？”——这个问题过于直接，几乎触及了他未曾深想的领域。他待她如何？最初是居高临下的嘲讽，后来是略带好奇的观察，再后来是习惯了分享琐碎日常，夹杂着互怼和偶尔别扭的关心。这算“如何”？

　　“不怎么样。”他最终硬邦邦地回道，“老跟你吵架。”

　　“那也叫吵架？顶多是切磋。”裴书昀发来一个笑嘻嘻的表情，“而且，你嘴上不饶人，做的事倒不差。考前提醒是，现在跟我聊这些……也是。”

　　她指的是此刻，他们正在谈论的、关于他黑暗地带的坦诚对话。

　　熙蒙沉默了片刻。窗外夜色浓重，厂房远处的路灯勾勒出废弃机械模糊的轮廓。他忽然有点理解裴书昀的父亲那句话了——看人看行。

　　那他的“行”是什么？

　　“你爸……”他换了个话题，也是真正盘旋在心的疑问，“他现在彻底离开那种‘不正规’的生活了？”

　　“嗯，我出生后没多久就带我回内地了。他说想让我在安稳点的地方长大。”裴书昀的回复很肯定，“现在他就是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最爱研究菜谱和跟我斗智斗勇让我早点睡。那本相册也是好多年前的了，他偶尔翻翻，说是‘忆苦思甜’。”

　　忆苦思甜。熙蒙琢磨着这个词。对于傅隆生，他大概永远不会用这个词去形容过去。那些血腥、泥泞、在生死边缘挣命的经历，是淬炼出如今这个“狼王”的炉火，是烙印，不是什么可供回味对比的“苦”。

　　“你好像对你爸的过去接受得很坦然。”他评论道。

　　“因为那只是他的一部分，而且是很久以前的一部分了。”裴书昀的语气很平和，“人都是会变的，会成长，会选择。重要的是他现在是谁，以及……他选择让我看到的样子。我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