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裴书昀帮父亲整理老相册时,翻到一张褪色的合影。照片里的裴勇还很年轻,站在澳门街边,身旁是几个面容已有些模糊、但气质与寻常工友迥异的男人。背景里霓虹招牌闪烁,隐约能辨出某个早已消失的夜总会名字。她觉得有趣,便用手机拍了下来,发给了熙蒙。
“看,我爸年轻时还挺有型。”她附言道,语气里带着点小自豪。
熙蒙点开照片,目光在画面上停留的瞬间,职业本能便自动启动。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开始解析那些细节:男人们搭在裴勇肩上的手看似随意,指节却微微绷紧;站姿是那种经过事的人特有的、松弛与戒备并存的状态;衣物下腰际处不自然的隆起轮廓……还有背景里那些霓虹灯招牌,他认得其中几个名字,都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澳门灰色地带的标志性场所。
他盯着照片看了几秒,才缓缓打字,语气里带着刻意收敛过的试探:“你爸……这是在澳门旅游时拍的?”
“不是啦,”裴书昀发了个摇头晃脑的表情,“他年轻时候在澳门待过好几年,用他的话说就是‘讨过生活’。也是在那里认识了我妈妈,然后我就出生啦🐣”
“讨过生活?”熙蒙重复着这个词,指尖在键盘边缘轻轻敲击,“具体是做什么的?建筑工?还是……”
裴书昀那边显示“正在输入”,停顿了片刻才回复:“嗯……就是些不那么‘正规’的工作吧。我爸不怎么爱细说,我也没多问。反正现在他就是个普通上班族,每天琢磨着给我做什么好吃的。”
熙蒙靠在椅背上,房间里只有电脑风扇低沉的嗡鸣。他确实不曾深入调查过裴书昀的家庭背景——最初觉得没必要,后来则生出一种微妙的、想要维持这份“普通”交流的心态。但此刻,那张照片和裴书昀轻描淡写的描述,让他心里那层“她是温室花朵”的认知,悄然裂开一道细缝。
犹豫了片刻,一个在他脑海里盘旋多日的问题,终于还是被敲了出来:“裴书昀,你不怕我吗?”他的语气比平时更直接,甚至带了些许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你应该猜到我们做的……不是什么合法的‘资产管理’吧?”
这次裴书昀回得很快,字里行间透着一种了然于心的无奈笑意:“熙蒙同学,你之前那些暗示——‘比市场波动更直接’‘有些资产不愿意被管理’‘枯燥也有危险’——再加上你那个用西湖醋鱼当惩罚的控制狂干爹,还有你们神神秘秘的训练……我要是还猜不到你们的工作游走在灰色地带,那我这大学真是白读了。”
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说实话,刚开始是有点怕的。尤其是你提到‘危险’‘可能会连累人’的时候。但……”
“但什么?”
“但我更觉得……你很矛盾。”裴书昀似乎斟酌着用词,“你明明那么在乎你的兄弟们,在乎你干爹的看法,拼命想证明自己、想被认可。这和我想象中那种纯粹的‘坏人’不一样。而且……”
她发来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而且你还会提醒我考前别乱吃东西,会因为我爸做的糖醋排骨跟我斗嘴,会偷偷揉酸疼的肩膀——这些事都太……‘真实’了。我没办法把你简单归类成一个可怕的罪犯符号。”
熙蒙盯着这段话,心里某个坚硬角落仿佛被轻轻叩了一下。他以为她顶多猜到他们是游走法律边缘的“特殊服务者”,却没想到她不仅接受了更黑暗的可能性,还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竭力隐藏的、属于“人”的那部分温度。
“你不觉得这本身就有问题吗?”他慢慢打字,试图维持住某种防线,“知道我可能在做危险甚至违法的事,却还这样跟我聊天。”
“问题当然有。”裴书昀承认得很坦然,“但问题核心在于‘这工作很危险,你可能受伤或陷入麻烦’,而不是居高临下地审判‘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再说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写道:“我爸以前……嗯,他也不是什么完美榜样。我小时候他常跟我说‘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做人要有底线’。虽然他现在就是个普通父亲,每天操心我吃没吃饱,但有些道理是相通的。人不是非黑即白的。”
熙蒙的眉头蹙紧了。他很难将裴书昀口中那个会熬汤、陪背单词、晒腊肠的温和父亲,与照片里那个站在霓虹灯下、周身透着江湖气的年轻人完全重叠。但裴书昀语气里的坦然与理解,不像伪装。
“你爸……”他迟疑道,“没提醒过你,要离我这种‘来历不明’的人远点?”
“他压根不知道你的存在呀。”裴书昀发来一个偷笑的表情,“而且我爸在互联网方面也是个‘老古董’,他可没你那本事随便查到别人信息。”
熙蒙看着这句话,指尖顿了顿,还是敲出一行字:“抱歉,之前查过你的基本信息。”虽然知道她并未真的介意,但该说的歉意还是要表达。
“没事啦,”裴书昀回复得很快,语气轻松,“在网络上,信息本来就是半公开的,更何况是你这样的高手呢?我知道你没做过分的事。”
她接着写道:“而且,熙蒙,我觉得……你其实没那么‘危险’。至少,对我而言。”
这句话像一片极轻的羽毛,拂过熙蒙心上某个不设防的角落。他盯着屏幕,指尖泛起细微的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