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分，老厂房的餐厅里难得热闹。

　　小辛从外面拎回来几盒烧腊，仔仔做了清炒时蔬，胡枫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瓶红酒——虽然傅隆生看了一眼，只说了句“少喝”，没阻止。

　　熙蒙磨磨蹭蹭最后一个落座，故意把椅子拖出点声响。他瞥了眼主位上的傅隆生——老头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羊绒衫，比平时……啧，顺眼那么一点点。他正慢条斯理地夹菜，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餐桌上气氛还算轻松。小辛和阿威在争论哪部电影更好看，胡枫偶尔插两句精准的吐槽，仔仔安静吃饭，熙旺则时不时给弟弟们夹菜。

　　熙蒙闷头扒了几口饭，心里那点莫名的胜负欲和裴书昀那句“加油”像两只小猫爪子在挠。他故意把筷子碰得叮当响，又偷偷抬眼，飞快地打量傅隆生。老头子正专注地挑着鱼刺，动作慢得让人着急。

　　小辛正好在这时开口：“干爹，明天我想去市区买点东西。”

　　傅隆生抬眼：“买什么？”

　　“就……一些零件。”小辛眼神飘忽，“阿威说他的设备需要升级。”

　　阿威在桌下踢了他一脚，被傅隆生瞥了一眼，立刻老实得像鹌鹑。

　　“写个清单，让熙旺带你去。”傅隆生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别自己乱跑。”

　　“知道了。”小辛蔫蔫地应了。

　　餐桌短暂地安静下来。就是现在。熙蒙心一横，清了清嗓子，动静大得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一桌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连最安静的仔仔都停下了筷子，好奇地看着他。

　　“……那个，”熙蒙觉得嗓子眼发紧，话像是挤出来的，又快又含糊，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膏药……还有。谢了。”

　　话音刚落，他立刻垂下眼，把脸几乎埋进碗里，假装专注地扒饭，只有通红的耳朵尖暴露了他的不自在。

　　餐桌上诡异地静了两秒。

　　然后小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立刻被阿威手忙脚乱地捂住嘴。胡枫挑了挑眉，嘴角噙着一丝看戏的笑意，继续淡定地夹菜。仔仔低下头，肩膀可疑地微微抖动。熙旺看了弟弟一眼，眼底闪过明显的欣慰和好笑。

　　傅隆生放下了筷子。

　　熙蒙的心猛地一跳，扒饭的动作都僵住了，脑子里闪过“完了老头子要训话了”的念头。

　　“嗯。”傅隆生只应了一个字，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用完了说。”

　　然后他就重新拿起了筷子，仿佛刚才那点小插曲根本不值一提，继续慢条斯理地吃他的饭。

　　但熙蒙眼尖地捕捉到，老头子那向来紧抿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哼，装什么淡定。熙蒙在心里腹诽，但扒饭的动作不知不觉轻快了点。

　　一顿饭在某种微妙又有点滑稽的气氛中结束。饭后，傅隆生照例回了自己房间。兄弟们收拾碗筷时，小辛像只猴子一样蹭到熙蒙身边，挤眉弄眼：

　　“哎哟，熙蒙哥——刚才那句‘谢了’，说得可真是不容易啊！”他故意拖长了调子。

　　“滚蛋！”熙蒙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耳根刚褪下的红晕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他伸手去推小辛，“再多嘴信不信我真揍你？”

　　“恼羞成怒！绝对是恼羞成怒！”小辛大笑着躲到阿威身后。

　　熙旺走过来，宽厚的手掌落在熙蒙肩上，轻轻按了按，带着笑意低声道：“挺好的。”

　　“好什么好……”熙蒙别开脸，嘟囔着，可心里那股别扭的劲儿，却奇异地散开了些，反而冒出点“看吧我做到了”的、孩子气的得意。

　　他快步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笑闹。背靠着门板，他拿出手机，迫不及待地给裴书昀发消息：“说了。”

　　消息几乎是瞬间显示已读，裴书昀的回复跳了出来：“怎么样？”

　　“就那样呗。”熙蒙打字，努力想让语气显得满不在乎，“老头子就‘嗯’了一声。”

　　“没骂你？”

　　“没有。”

　　“那就很好啊！”裴书昀发来一个转圈撒花的小人表情，“第一步成功！”

　　熙蒙看着那个活泼的表情，仿佛能看见屏幕那头她笑起来的模样。他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嘴角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想了想，他又有点炫耀似地补充：“他还说用完了告诉他。”

　　“你看！”裴书昀的回复带着果然如此的欣喜，“他记着呢。”

　　熙蒙盯着那三个字，心里某个硬邦邦的角落，像被温水浸过，悄然软了一下。他想起老头子嘴角那抹稍纵即逝的弧度，想起大哥带着笑意的眼神，甚至想起小辛那欠揍的调侃……好像，也没那么糟。

　　接下来的几天，像往常一样，却又似乎有哪里不同。训练照旧，任务准备照旧，傅隆生依旧话不多，要求严格。

熙蒙依然会在某些时候，下意识地顶一句嘴，或者对老头子的“老派做法”撇撇嘴。但有些东西变了——他会记得训练后检查一下自己的手肘膝盖，会在傅隆生交代事情时，除了“知道了”，偶尔也多应一声“嗯”；会在吃饭时，注意到老头子面前那盘菜快没了，虽然不会动手去夹，但会多看一眼。

　　他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有些话不必说透，有些改变悄然发生。日子照常过，该训练训练，该斗嘴斗嘴，该在深夜里和某个远在屏幕另一端的人分享琐碎日常就继续分享。不需要惊天动地，就这样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逐渐松弛的平衡，好像也不错。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