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傅隆生从未考虑过的可能性。

　　但他不确定。

　　毕竟，熙蒙是他六个养子里最像他的那个：聪明、骄傲、孤僻，对技术以外的事物缺乏耐心。这样的人，怎么会……

　　傅隆生站在书房的窗前，看着院子里熙蒙和小辛调试通讯设备的背影。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熙蒙正低着头摆弄什么，小辛在旁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突然，熙蒙抬起头，对着小辛说了句什么，然后笑了——不是冷笑，不是嘲笑，就是很简单的，因为某句话而笑。

　　傅隆生眯起眼睛。

　　他回到书桌前，坐下，打开电脑。不是处理加密邮件，不是查看情报，而是打开了那个他几乎从不使用的网页浏览器。

　　他犹豫了很久，手指在键盘上方悬停。

　　最后，他还是敲下了几个字。

　　搜索栏里显示：“青少年情绪变化大原因”。

　　搜索结果跳出来一大堆心理学文章，傅隆生皱着眉头看了几篇，觉得都不对。熙蒙不是青少年了，而且这种变化……太具体，太有指向性。

　　他删掉，重新输入：“孩子突然不顶嘴了”。

　　这次的结果更离谱，从“青春期结束”到“抑郁倾向”都有。傅隆生烦躁地关掉页面，揉了揉眉心。

　　他很少有这样不确定的时刻。在战场上，在任务中，一切都有迹可循，一切都可以分析、预测、掌控。但面对这个最像自己、却也最叛逆的养子，他时常感到无力。

　　不是武力上的无力——他可以轻易制服熙蒙——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关于如何理解、如何引导的无力。

　　窗外传来小辛夸张的笑声，然后是熙蒙不耐烦的“闭嘴”。傅隆生望出去，看见熙蒙正拿着扳手作势要敲小辛的脑袋，但动作停在半空，最终只是轻轻推了一下。

　　那种无奈又纵容的表情，傅隆生从未在熙蒙脸上见过。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电脑屏幕。

　　这一次，他敲得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敲：

　　“逆子好像谈恋爱了怎么办”

　　按下回车前，他环顾四周——书房只有他一个人，门关着，窗外也没人——但他还是觉得这行为有点荒谬。

　　搜索结果显示的第一个链接来自某个亲子论坛。傅隆生点进去，看见一个匿名用户的提问，和他刚才敲的内容几乎一模一样：“儿子最近不对劲，好像谈恋爱了，怎么办？”

　　下面的回复很多，傅隆生一条条看下去。

　　【网友A】：千万不能劝分！我儿子就是，我和他妈反对，结果他俩爱得死去活来，现在结婚了都不怎么回家！

　　【网友B】：过来人告诉你，父母介入就是他们爱情的催化剂。你不管，说不定他们自己就分了。

　　【网友C】：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生活，只要不影响正事，谈个恋爱怎么了？

　　【网友D】：先观察，别急着下结论。如果是好的恋爱，还能让孩子变得更好呢。

　　傅隆生盯着那条“变得更好”，看了很久。

　　他想起熙蒙最近的状态：训练更专注了，不再熬夜到天亮，和兄弟们相处时少了几分尖锐，多了点耐心。就连今天下午的技术测试，熙蒙也做得比以往更周全，主动考虑了三个备用方案。

　　如果这真的是因为……某个人。

　　傅隆生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执行任务前的紧张；想起在越南丛林里，收到家里来信时那种短暂的柔软；想起后来一切都变了，他变得冰冷、坚硬，以为感情是最无用的东西。

　　直到他收养了这些孩子。

　　他教他们生存，教他们战斗，教他们不要信任任何人——包括他自己。但内心深处，他是否也希望他们能拥有一些，他早已失去的东西？

　　傅隆生睁开眼，关掉网页，清除了浏览记录。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院子里，熙蒙已经调试完设备，正收拾工具。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格子衫的衣角被风吹起。

　　傅隆生看了很久。

　　然后他转身，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通了厨房的号码。

　　“晚上加个菜。”他说，“糖醋鱼。”

　　电话那头传来惊讶的声音：“干爹，您不是说最近不吃甜的……”

　　“照做。”傅隆生打断，“少放点糖。”

　　挂断电话，他走回书桌前，打开加密邮箱开始处理正事。但思绪时不时飘回刚才看到的那些回复。

　　“别急着下结论。”

　　“观察。”

　　“如果变得更好……”

　　傅隆生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顿。

　　晚饭时，糖醋鱼端上桌。小辛第一个哀嚎：“干爹！怎么又是鱼！”

　　“吃。”傅隆生只说了一个字。

　　熙蒙看着那盘鱼，表情有点微妙。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咀嚼。

　　傅隆生观察着他的反应。

　　熙蒙吃了两口，放下筷子，喝了口水。然后，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他极快地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又塞回去。

　　动作很快，但傅隆生看见了。

　　而且他看见，熙蒙看完手机后，嘴角又弯了一下——虽然马上压下去了，但眼神明显柔和了些。

　　傅隆生低下头，继续吃饭。

　　晚饭后，他叫住正准备回房的熙蒙。

　　“系统升级进度如何？”

　　“按计划进行，下周可以测试。”熙蒙回答，语气平静，“加密协议的重写已经完成，我加了几个新的混淆层。”

　　“嗯。”傅隆生点头，“注意休息。”

　　熙蒙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听到这句话。他点点头：“知道了。”

　　转身要走时，傅隆生又开口：“熙蒙。”

　　熙蒙回头。

　　傅隆生看着他，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只是摆摆手：“去吧。”

　　熙蒙离开了。傅隆生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那天晚上，傅隆生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书房待到深夜。他早早回了卧室，但没睡，只是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寂静的厂房。

　　手机就在手边，屏幕暗着。

　　他想了很多。关于熙蒙的变化，关于那些网友的回复，关于自己该怎么做。

　　最后，他拿起手机，给熙旺发了条消息：“盯着熙蒙，别让他熬夜。”

　　很快收到回复：“明白，干爹。”

　　傅隆生放下手机，躺下，闭上眼睛。

　　他想，也许这次，他可以试着……不做那个阻止一切的人。

　　毕竟，如果那个看不见的、遥远的存在，真的能让这个总是和自己对着干的孩子，变得稍微柔软一点，稍微快乐一点。

　　那或许，也不是坏事。

　　窗外，月光很亮。傅隆生想起很多年前，也有这样一个夜晚，他决定收养他们。

　　那时他想的是：这些孩子会成为他最锋利的刀。

　　但现在，看着熙蒙一天天的变化，他忽然觉得——

　　刀太锋利，容易折断。

　　也许，偶尔让刀鞘柔软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他翻了个身，终于沉沉睡去。

傅隆生视角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