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隆生第一次察觉到异常,是在他彻底否决熙蒙那份地下钱庄计划的第二周。
这一次,熙蒙的反应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他没有激烈的辩驳,没有不服气的眼神,甚至没有沉默的对抗。他只是站在那里,握着那份被退回的计划书,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然后低下头,说了一句“明白了”,声音里有一种傅隆生从未听过的……空洞。
接下来的两周,傅隆生看着熙蒙的状态一天天沉下去。
训练他照常参加,但像是抽走了魂灵,动作精准却毫无生气。饭桌上他安静得反常,连小辛故意逗他都没能激起半点反应。更多的时候,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是对着电脑屏幕,就是对着窗外发呆,眼神是散的,焦距不知落在何处。
傅隆生甚至撞见过一次,熙蒙独自坐在仓库后面的旧轮胎堆上,手里捏着块电路板,却没在修,只是盯着看,整个人被暮色染成一道孤寂的剪影。
这种低迷不同于任务失败后的挫败,也不同于被训斥后的赌气。那是一种更深层的,近乎迷茫和自我怀疑的状态。傅隆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心里那根名为“责任”的弦悄然绷紧。
他以为熙蒙是在反省计划本身的疏漏,反省自己差点将兄弟置于险境的狂妄。这反省是必要的,甚至是傅隆生乐见的。但眼看两周过去,那孩子的状态不仅没有如他预想般触底反弹、燃起更强的证明欲,反而像沉进了某种黏稠的泥沼,挣脱不出。
傅隆生开始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他甚至罕见地犹豫过,是否该把熙蒙叫来,说点什么——不是训斥,而是……别的。可说什么呢?安慰?鼓励?这完全超出了他与这些“狼崽子”之间既定的互动模式。他习惯了用命令、考验和惩罚来塑造他们,唯独不习惯处理这种细腻的、属于“人”的情绪低潮。
就在傅隆生破天荒地为此感到一丝棘手,甚至开始翻阅一些尘封的、关于战后心理调适的旧资料时,变化发生了。
那是一个寻常的下午。傅隆生从二楼书房窗口望下去,看见熙蒙结束完一组体能训练,正靠在墙边喝水。和前几天一样,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周身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低气压。
但就在熙蒙放下水瓶,习惯性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之后,傅隆生捕捉到了那个瞬间的转变。
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开关被拨动了。
熙蒙盯着手机屏幕,整个人忽然顿住了。不是发呆的那种停滞,而是一种全神贯注的凝聚。紧接着,他紧绷的肩膀线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弛下来,一直紧抿的嘴角无法抑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却真实无比的弧度。那不是一个计划成功时的得意之笑,也不是捉弄弟弟时的促狭之笑,而是一种……纯粹的、甚至带着点傻气的开心。
傅隆生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看见熙蒙飞快地打字回复了什么,然后把手机揣回口袋。再抬起头时,那双近日来总是沉寂或带着自厌的眼睛里,竟然有了点微弱的光。他甚至主动走到正在打闹的小辛和阿威旁边,罕见地没有嫌弃他们吵,反而顺手捡起阿威掉在地上的护腕扔还给他,动作带着点轻快的随意。
接下来的几天,这种“复活”般的状态愈发明显。
熙蒙依然不像以前那样事事顶撞,但他身上那种沉郁的自我封闭气息消失了。训练时他依然专注,但偶尔会走神,然后自己意识到,有点懊恼地皱眉,却又在下一秒,因为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眼神倏地亮一下。吃饭时,他会因为小辛的蠢话真的笑出声,虽然很快又会板起脸骂一句“白痴”,可那骂声里没了以往的烦躁,倒像是某种掩饰。
最让傅隆生困惑的是,熙蒙减少了和他正面冲突的次数。以前像只时刻竖着刺的小兽,现在那些刺好像被什么东西悄悄抚平了些。傅隆生交代任务或指出不足时,熙蒙会听,会点头,甚至有时候会应一句“知道了,干爹”,语气平顺得让傅隆生感到陌生。
这种变化,绝对不是因为想通了计划的漏洞,或者战胜了自我怀疑。傅隆生太了解这种状态了——那更像是……心里某个一直空着、或者堵着的地方,突然被填满了,被疏通了。整个人从内而外透出一种松弛和满足感。
是什么,或者说,是谁?
傅隆生心中的疑虑越来越重。他开始更仔细地观察。
他看到熙蒙深夜对着电脑,屏幕上是复杂的代码流,但右下角总有一个小小的、色彩鲜亮的聊天窗口闪烁。他看到熙蒙在破解一个棘手协议时,因为手机震动而分心,没有像以往那样烦躁地关机,反而先迅速回了一条消息,然后才深吸一口气,重新投入工作,效率竟也没受影响。他甚至注意到,熙蒙换了一件新格子衫,颜色比之前那些灰扑扑的款式要稍微……亮眼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