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余温在老厂房里缓慢消散。年初三过后，傅隆生恢复了日常的训练安排，但强度似乎比年前缓和了些许。熙蒙没再像之前那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而是按时出现在训练场，只是话依然不多。

　　训练间隙，小辛凑到熙蒙身边，挤眉弄眼：“熙蒙哥，最近心情不错啊？晚上老对着手机笑。”

　　熙蒙立刻板起脸，用胳膊肘不轻不重地捅了他一下：“你眼睛瘸了？训练没练够是不是？”但耳根却可疑地有点泛红。

　　“我可看见了！”小辛不依不饶，还想凑近，“是不是交网友了？男的女的？”

　　“关你屁事！再问揍你信不信？”熙蒙作势要锁他喉，成功把人吓退两步，自己才转身去拿水杯。拧开瓶盖灌水时，嘴角那抹压不下去的弧度，到底还是泄露了几分轻松愉快。

　　他确实经常和裴书昀聊天。内容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日常琐碎——她今天帮裴勇包饺子结果皮破馅漏，他训练时被阿威摔了个过肩摔还嘴硬说让着对方，她看了一部无聊的电影，他破解了一个有点意思的防火墙测试题。

　　但就是这些琐碎，让熙蒙觉得……放松。裴书昀有种奇特的能力，能把最普通的事说得很有趣。她会详细描述饺子馅是怎么从破皮里漏出来、沾了裴勇一身的滑稽场面，会吐槽电影里漏洞百出的剧情，还会在他提到技术问题时，发来一堆似懂非懂但努力捧场的表情包。

　　“虽然听不懂，但感觉你好厉害！”她总是这么说。

　　熙蒙最初会对着手机撇撇嘴，哼一声“外行”，觉得这种夸奖毫无意义。但慢慢地，他竟然开始期待她那些笨拙的称赞。也许是因为，在她面前，他不需要是“狼王的养子”、“需要证明自己的逆子”、“顶尖黑客”，只需要是“熙蒙”。

　　一天晚上，训练结束后，熙蒙洗完澡回到房间，手机震了。是裴书昀发来的语音消息，点开，是她带着笑的声音：

　　“熙蒙熙蒙，我刚发现一件特别离谱的事。我爸昨天不是买了条鱼嘛，说今天做清蒸。结果我刚才去厨房，发现鱼还在水池里游！我爸居然买了一条活鱼回来养着，说等想吃的时候再杀……所以在吃它之前我还要给它换水喂食。这是什么老年人养生新理念吗？”

　　熙蒙听着，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按住语音键，故意带着嫌弃的语气：“你爸是不是闲的？跟老古董似的。”说完自己顿了一下，“老古董”这个词，他好像更常用在另一个人身上。

　　很快，裴书昀回复：“我也这么说！但他理直气壮，说这样新鲜。我现在每次进厨房，那条鱼都瞪着我，感觉它在说‘你丫什么时候吃我’……”

　　熙蒙被这话又戳中了笑点，打字的手指都轻快了许多：“那你跟它说，等你考研成绩出来。考得好就清蒸，考不好就红烧，让它自个儿掂量。”

　　裴书昀发来一串“哈哈哈”，然后说：“有道理！我这就去威胁它！”

　　对话自然而然地继续。熙蒙盘腿坐在床上，眉飞色舞地打字描述今天训练时小辛又闯祸，把胡枫刚调试好的设备当玩具，被胡枫追着骂的惨状。裴书昀好奇地问：“你们兄弟六个，平时都怎么排辈分的？按年龄吗？”

　　“嗯。”熙蒙回，“熙旺最大，然后是我，胡枫，阿威，小辛，仔仔最小。”提到熙旺，他下意识坐直了点，仿佛哥哥就在旁边。

　　“那你们会打架吗？真的那种。”

　　“偶尔。”熙蒙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床单，补充，“不过干爹不许我们动真格。训练归训练，真打起来他会生气。”发出去后，他皱了下眉，似乎不满自己这种近乎“解释”的语气，像是在替谁说话一样。

　　裴书昀似乎察觉到了他语气里的细微变化，小心翼翼地问：“你干爹……对你们其实也挺好的吧？虽然严格。”

　　熙蒙盯着那句话，嘴角那点笑意慢慢淡了。他抿起唇，手指在键盘上悬空了一会儿。

　　好吗？

　　他想起那些严苛到不近人情的训练，想起任务失败后冰冷的审视和不容辩驳的斥责，想起自己那些提议被轻易否决时，傅隆生那副“你小子懂什么”的权威面孔。但画面一闪，又变成肩膀受伤时床头那盒不知何时出现的、特效的膏药；年夜饭桌上，那老头虽然沉默着脸，却任由他们吵闹撒欢；还有无数次行动中，傅隆生总是看似随意地挡在最前面，把相对安全的环节扔给他们……

　　复杂的感觉堵在胸口，让他有点烦躁。他抓了抓头发，最后，只回了三个字：“还行吧。”语气干巴巴的，但这一次，后面没有像条件反射似的立刻跟上“但他控制欲太强”或者“老古董根本不懂”之类的顶嘴和抱怨。这三个字里，少了些刻意为之的叛逆敌意，多了点连他自己都没完全理清的、别扭的承认。

　　裴书昀没有追问，转而说起她考研成绩快要公布了，有点紧张。熙蒙便问她如果考不上怎么办。

　　“考不上就找工作呗。”裴书昀语气轻松，“反正实习也结束了，有经验了。不过我爸可能会失望……他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希望我考上。”

　　“你爸不会失望。”熙蒙突然说，手指动得比脑子快。

　　“啊？”

　　“他逼你独立，不是为了让你一定考上研。”熙蒙打字，思绪却莫名飘到傅隆生身上，想起老头有时候看他训练的眼神，严厉底下好像也藏了点别的东西，“他只是想让你有能力面对任何结果，好的坏的都得自己扛着。”

　　发出去后，他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有点不自在，仿佛说了什么不符合自己“人设”的话。他掩饰性地撇撇嘴，嘀咕：“嘁，我懂什么。”

　　裴书昀那边沉默了几分钟，然后回：“熙蒙，你有时候说话还挺有道理的。”

　　熙蒙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快速回复，力图恢复“本色”：“我什么时候没道理？我一直都很有道理！”

　　“你大部分时间都没道理，只会怼人。”裴书昀毫不客气。

　　“那是你蠢！”熙蒙几乎能想象自己翻白眼的样子。

　　“你才蠢！”

　　对话又回到了熟悉的互怼模式，熙蒙抱着手机，脸上重新挂上那种孩子气的、占了嘴上便宜似的得意笑容。但心底某个角落，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松动、变化了一点点。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