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里静静亮着，映着裴书昀嘴角还没完全收起的笑意。她侧躺在床上，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了几秒，最后还是没再回复那个别扭的“少废话”。她知道，对熙蒙这种人来说，不反驳就是默认。

　　她关掉手机，翻了个身。窗外夜色浓稠，房间里只有暖气片轻微的流水声。闭眼之前，她脑子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也不知道他真名叫什么。

　　接下来几天，两人的联系频率微妙地增加了些。裴书昀依旧睡到自然醒，白天帮裴勇打扫家里准备过年，偶尔跟同学约饭。熙蒙那边似乎也进入了一个相对平缓的周期——至少他没再提什么“新项目”。

　　大多是些零碎的对话。

　　裴书昀拍了一张裴勇在阳台晒腊肠的照片发过去：“我爸今年做了好多，说让我到时候带去学校吃。”

　　熙蒙隔了半小时才回：“脂肪含量过高，亚硝酸盐超标。”

　　“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

　　“实话。”

　　裴书昀对着屏幕翻了个白眼，手指飞快打字：“你那边过年吗？你们兄弟几个会不会一起吃年夜饭？”

　　这次回复得很快：“吃。干爹会下厨。”

　　“做西湖醋鱼？”裴书昀故意问。

　　“……不一定。”

　　她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皱眉的表情，忍不住笑了。

　　年关将近，裴勇开始带着裴书昀置办年货。超市里人潮拥挤，红彤彤的装饰挂满了货架。裴书昀推着购物车，看父亲仔细对比两种坚果的价格，突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拍了张超市热闹的照片。

　　“人好多。”她发给熙蒙。

　　这次几乎秒回：“环境嘈杂，安全隐患多。注意随身物品。”

　　裴书昀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她低头打字：“你好像很警惕这些？”

　　那边沉默了片刻。

　　“习惯了。”熙蒙只回了三个字。

　　除夕前一天下午，裴书昀正在家里贴春联，手机震了。是熙蒙发来的一张照片——昏暗的厂房里，几个人影围在一张旧木桌前，桌上摆着几盘看不出内容的菜。照片拍得仓促，甚至有点模糊，但能看出气氛。

　　“年夜饭预演。”他附了一句。

　　裴书昀放大照片仔细看。桌边坐着五六个人，有个背影格外高大挺拔的应该就是熙旺；旁边那个歪坐着比剪刀手的肯定是最闹腾的小辛；还有个侧脸清秀、坐姿端正的，大概是仔仔。

　　“怎么没有你？”她问。

　　“麻烦。”

　　“菜是什么？”

　　“烧鹅、青菜、蒸鱼。胡枫做的。”

　　裴书昀看着那盘黑乎乎的蒸鱼，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不是西湖醋鱼吧？”

　　“不是。”熙蒙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又补了一句，“干爹今天没下厨。”

　　她笑了笑，把手机放到一边，继续贴春联。透明胶带在手指上绕了一圈，她忽然开口：“爸，你说……如果有人平时对你挺凶，但关键时候又会帮你，这种人算朋友吗？”

　　梯子上的裴勇低头看她：“那得看他为什么凶，又为什么帮。”

　　裴书昀想了想：“他脾气不太好，说话也难听。但……好像也没什么坏心。”

　　“那可能是性子直。”裴勇剪断胶带，“你那个网友？”

　　“嗯。”裴书昀没否认，“他之前还帮我整理了考研重点。”

　　裴勇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人都有多面。你觉得相处着舒服，就继续处；不舒服，就保持距离。自己把握分寸。”

　　“知道了。”裴书昀点头，心里却有些茫然。她和熙蒙这样，算舒服吗？好像也不算。但奇怪的是，她并不想断掉联系。

　　除夕夜，裴家父女的年夜饭简单而温馨。四菜一汤，都是裴书昀爱吃的。吃饭时电视开着，春晚的声音热热闹闹地填满整个客厅。

　　八点多，裴书昀收到一条短信。没有祝福语，只有一张照片——夜空中炸开的烟花，下面能看到老厂房的屋顶轮廓。

　　“小辛买的，吵死了。”熙蒙写道。

　　裴书昀笑了，也走到阳台拍了张自家窗外的夜景发过去。照片一角能看见客厅里裴勇看电视的背影。

　　“我爸在看小品。”她配上文字。

　　这次熙蒙回得很快：“嗯。”

　　然后过了几秒，又发来一条：“新年……算了，没事。”

　　裴书昀盯着那行字，猜他想说“新年快乐”又别扭地咽回去了。她没戳破，只回了个笑脸。

　　守岁时，裴书昀窝在沙发里刷手机，家族群、同学群消息不断。她点开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犹豫了一下，发了条简单的：“新年好呀。”

　　等了十几分钟，没有回复。

　　她以为他睡了，正要关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熙蒙。”

　　两个字，没头没尾。

　　裴书昀怔了怔，反应过来这是在告诉她名字。她看着那两个字，心里某个地方轻轻动了一下。

　　“熙蒙。”她默念了一遍，打字回复，“挺好听的。我叫裴书昀。”

　　这次他回了个“哦”，然后头像就灰了。

　　裴书昀放下手机，看向窗外。零点的钟声还没响，远处已经有零星的烟花升起。她忽然觉得，这个年好像和往年不太一样。

　　厂房天台，熙蒙关掉手机塞回口袋。冷风吹得他格子衫猎猎作响，下面院子里小辛和阿威还在放烟花，大呼小叫的。胡枫和仔仔站在不远处看着，熙旺在旁边低声叮嘱注意安全。

　　傅隆生没有上来，但熙蒙知道他一定在楼下的窗前看着这一切。

　　“熙蒙。”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望向北方遥远的夜空。那个叫裴书昀的女孩，现在应该也在某个温暖的房间里，和家人在一起。

　　他第一次把真名告诉一个与这个世界完全无关的人。这很冒险，但他突然不想再用“匿名用户89757”这个代号和她说话了。

　　口袋里手机又震了一下，他掏出来看。

　　裴书昀发来一张手绘的简笔画——一个戴眼镜的小人站在屋顶看烟花，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熙蒙同学，新年少熬点夜。”

　　画得真丑。他想。

　　但还是截了个屏，存了起来。

无题